阮青洲放下手中冊子,抬起茶杯,輕吹熱氣,小抿了一口。
“如此聽來,尋曾憲打棺一事合乎常理,不足以讓人對高仲博起疑,不過趙同知看似是一夜未眠,應當是從曾憲口中問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趙成業抱拳躬身:“殿下英明,經審訊後,曾憲交代,高仲博當初要他打的那副棺材,要求內棺棺蓋不封死,外棺留氣孔。”
尉升問:“什麽意思?”
“見過棺槨嗎尉侍衛,”趙成業哼笑一聲,同他比劃起來,“屍體擺在內棺裡,外棺套在內棺外頭,外棺留著通氣的氣孔,內棺棺蓋又比棺身短一截,就相當於留道縫,就算活人躺裡邊,一時半會兒還憋不死,懂了嗎尉侍衛?”
趙成業嘲笑時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尉升暗戳戳地白他一眼,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高仲景和你一樣,還活著咯。”
這比方打得可不中聽,趙成業正欲扳回一局,那旁阮青洲已抬指叩了叩桌案,道:“繼續說。”
趙成業也便憋回那氣,繼續道:“當年高家喪禮大辦,設過流水席,還專門搭棚給流民施粥,所以當初高仲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入棺出殯的,確實不會有人懷疑什麽,但若真是如曾憲所說,與其說那副棺材是安放屍體用的,還不如說是給活人用的。”
牙人:舊時居於買賣人雙方之間,從中撮合,以獲取傭金的人。(釋義源自互聯網)
第22章 開棺
可若要證實這一點,只能開墳挖棺,如果棺材是空的,他們大可憑著高仲景假死的理由,順理成章地抓捕高仲博,再去詳查他的底細和名下帳目,但他們也不算有十足的把握,這一挖,倘若裡頭真是裝了屍骨,說難聽點就是曝屍,到時這個罪過誰來擔。
段緒言在一旁聽得明白,趙成業這人碰到事了也算精明,高仲博身為工部尚書,又是內閣大學士,品級在他之上,他拿不準挖人墳墓這事,便來尋一個擔得起罪的人。
好不容易才傍上東宮,段緒言自然不願讓阮青洲去冒這個險。
他說:“奴才鬥膽插幾句嘴,棺材就在地底,派人監守便是,若能等到丁耿醒後再做打算,會不會更穩妥些?”
阮青洲說:“如此是好,但昨夜錦衣衛抓人之事,高仲博定然也都知曉,可眼下給他定罪的證據不足,他又掌握內閣查帳的所有內情,若是先將此事宣揚出去,父帝向東宮和內閣追責,我們連抓他的機會都沒有。”
尉升跪地,道:“殿下若信任屬下,開棺一事便交由屬下來做吧。”
“不行。”阮青洲拒絕得果斷。
尉升抬首:“可是殿下……”
“當初稅銀帳目是我提出要查的,不論由此引發了什麽後果,也理應由我承擔,”阮青洲眸中沉靜,“既然遲早都要正面交鋒,不若就大膽一些,先發製人好了。”
——
次日,阮青洲便去了高仲博府邸。
衣袍輕掀,阮青洲坐在前堂候人,手邊熱茶未動。
進門見了人,高仲博拱手行禮:“不知太子殿下來訪,臣有失遠迎。”
“尚書大人不必多禮,”阮青洲說,“話不多說,今日我來,是有事要與尚書大人商議一番。”
“殿下請講。”
阮青洲開門見山:“曾憲被錦衣衛抓捕,拘於詔獄中。不知高尚書可還記得此人?”
高仲博說:“聽殿下提過,臣自當記得。”
阮青洲審他神情,道:“曾憲一介平民,到底是沒受過審訊,咬不緊牙關,錦衣衛也便從他口中聽到了一些關於高尚書的事。”
高仲博神色稍滯,頓了頓:“如此一說,臣倒記起,當初經人介紹,舍弟的棺槨似是托一名曾姓的手藝人做的,只是那時事情繁多,臣倒是記不太清那人的姓名了,不會正巧便是這位吧。”
阮青洲說:“誠如高尚書所言,不過也因此才要麻煩高尚書一二,只因曾憲交代道三年前曾有人上門托他辦事,可事關冒頂身份入宮此等欺君之罪,他既想收受銀錢,又恐惹禍上身,偏巧又正值為高二公子打棺之時,他便將那人用作信物的手劄藏於那副棺槨內,如今……我也知此舉不妥,但還是想征求高尚書之意,不知可否以遷棺之名,開墳取出那封手劄?正巧,我托人看過黃歷,明日就宜動土,到時我會命人將新棺抬去,做妥一切善後事宜,不讓高二公子的屍骨受到毫厘損傷。”
這不是商量,只是一種告知,阮青洲向來都用看似商量的語氣,把話說絕。
高仲博帶著一瞬的木然,勉強露笑,拱手道:“殿下有心,臣先在此謝過,只是動土遷棺俱是臣的家事,怎敢勞煩殿下和錦衣衛。”
“遷棺自是高尚書的家事,但曾憲觸犯法令便是公事,他已卷入稅銀案中,如今多一條罪過在身,讓他直面自己的過錯,也算是他罪有應得了,”阮青洲一語雙關,帶些淺笑,將他雙臂托起,“高尚書覺得呢?”
“是。”高仲博陪笑,漸垂了雙眸。
——
臘月,風寒。
高仲博迎風佇立庭中,鬢邊夾了幾道銀絲。雙眼正往外看,透過樹縫陷進浩渺的雲天中,便凝在了那處。
管事進院時,瞧他孤涼背影,上前道:“老爺,錦衣衛已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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