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僅余穿堂風聲,紅燭生被吹滅幾盞,忽有人影閃過,嫋動的輕煙隨之撲散。
聽得一聲悶響,厚沉的棺蓋被人推開,稚童的面容露出,那人伸手過去探他頸部的脈動,正欲將丁甚托起時,身側卻有一掌掃來。
那人敏銳地側頭避過,抬手格擋時順勢縛住對方手臂,另一手當即往身旁的脖頸砍去。
手刀就往喉間掄來,尉升眼眸一動,舉臂攔下,五指借勢自那人手背繞過一圈,將他腕部扣死。
如此對了幾招,兩人互擒雙手,正面相對。尉升這才瞧得真切,面前那人身量與他相當,戴著半副面具,一時辨不明樣貌,但覺這人手腳孔武有力,便是在錦衣衛裡也難尋對手,他難不起疑。
眉頭輕蹙,尉升抬腿朝他腹部頂去,那人撤手閃避,繞至尉升身後。尉升反應極快,一記肘擊,逼得那人側過身。
這一側身,面具恰正對上了尉升伸來的手掌,那人眼神微變,向後傾身躲開,可尉升攻勢逼人,手掌轉過方向,再朝他面上襲去。
就在指尖與面具將觸的那刻,一手攔在兩人之間,竟接下了尉升使來的力道,將那腕部生生抵了回去。
兩人一齊轉眸看去,段緒言神色不動,隻悠悠地推回了尉升的手,道:“二位尚可收手,說不定是誤會一場。”
尉升這才收力,拍了拍手掌,帶著些猶疑問道:“認得?”
留君欲言又止,沉默地朝後退了幾步,背靠棺木,抱臂站著。
“是柳東家先前招的護院,”段緒言同留君對看一眼,反問他,“對吧?”
留君面不改色,隻應了聲:“嗯。”
尉升沒再說話,只打量著那人,留君淡然地迎著那目光,又是一語不發。
另一側,阮青洲已自台座後方現身,行至被推開的棺木旁,亦是伸手探了探丁甚的脖頸,才把人從棺中輕輕抱出。
尉升上前去接,丁甚睡得正熟,一整個癱著蜷在他懷裡,軟軟的小小的。尉升沒同小孩打過交道,隻垂頭看了幾眼,就莫名地不好意思起來。
可再轉頭一看,阮青洲已自行跨進棺中,坐了下去,尉升臉色大變,忙不迭地走上前。
“殿下要做什麽?”
阮青洲隻平靜地躺下身去。
“幫我合棺。”
——
戌時到,鑼聲一震,黃紙揚撒入天。
“三魂聚陽氣,七魄招英靈,大道開一路,凶邪逃散去——”
微濛細雨停後,夜色更是瞑然,茫茫霧氣中,棺木聚為一列,自雨仁寺抬出,向城外緩緩行去。行人忙不迭地退避開,僅有送行者被攔在寺門,哭嚎隱隱作響。
陰雲壓下,天幕沉暗,郊外幾點燈火於山路間懸動,又隨步履晃蕩,閃著爍爍燭光,映得道旁樹影詭邪。
山路濕滑,這第十副棺材越扛越覺得沉了許多,抬棺匠肩頭酸痛,腳下步子時而踉蹌,踏上空平墳地後,解脫一般將棺木陳放在濕土之上。
領頭的住持揮動拂塵,用手往塵尾一捋,自袖中取來黃符,口中念念有詞。
靠近燭火的那刻,符紙猛地燃起,自半空劃出幾道火光後方被擲向地面。
“夜半不尋人,聞聲不應人,要往前路走,去時莫回頭。”
周遭寂靜異常,住持的話聲被襯得愈加明晰,反還添帶些毛骨悚然之感,直至風來燈滅,火光暗了大半,旁人終於驚悸著後撤了幾步。
住持側看眾人一眼,沉聲道:“走。”
這些抬棺匠縱是膽大,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在夜間抬棺進墳,一聽可以走,趕忙跟著大隊往原路退回,一路也不敢左顧右盼。
聽得外側足聲已散,棺中,阮青洲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可稍一動,便要與身上那人相觸。
這棺材本就狹長,寬度僅能容一人平躺,段緒言隨他進棺後,頂多就只能撐臂壓在他身上。
阮青洲本不同意他跟著,可來不及趕人,那旁道士便往正殿行來,尉升隻好妥協著蓋了棺。再之後,這兩人如此擠在一副棺材中,被抬了一路。
稍遇顛簸,身軀緊貼著相蹭,段緒言撐久了身子,跟著挪動幾下,雙肘正好壓住了阮青洲的發。
直至棺身落地,旁人已散,阮青洲側過頭動了動,段緒言反應過來,才抬了手肘,將壓著的發絲輕輕順開。
“手肘隔著衣衫,遲鈍了些,殿下若是疼了,可以說出來。”
“嗯。”阮青洲輕應一聲,就覺那人靠得近,呼吸之間,氣息便如輕翼撲動般打在耳邊,癢得發熱。後背就要滲出汗來,他再挪動身子,讓涼氣往下鑽了些。
衣衫摩挲間,棺板似是接來幾滴墜雨,水聲一入耳,阮青洲出浴時的朦朧之景浮現腦海,段緒言感受著他的挪動,吞咽幾許,指尖卻念著肌膚相觸的溫熱,總想摸見點什麽。
他情不自禁地俯近了一些。
本就交纏的氣息愈漸親密,添了些難以言明的曖昧。直至身軀間的熱再散不開,阮青洲伸手扶住那人不斷壓近的腰身。
“你……”阮青洲說,“若是累了,我可以和你換一側。”
眸中帶起些笑,段緒言問:“殿下想在上面?”
阮青洲說:“也不是,看你。”
段緒言一頓,微笑道:“上下都挺累的,不過換個姿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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