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九伶你!”
一拳砸來,話聲亦被堵在了口中,丁耿半天緩不過勁,腮邊的辣意還未褪去,便又被人拎起了腦袋。
方才摔出的碎瓷被強力塞進嘴中,丁耿妄想呼救,張口時往外吐的都是帶血的碎茬。
喇出的痛意充斥了口舌,丁耿緊捂著嘴,一雙眼瞪得赤紅,段緒言卻毫不忌憚地將那人的頭又往下按去。
“丁公公今日可要長點記性了,”段緒言說,“這才叫瘋。”
——
房門打開時,外頭聚起的人群慌忙散了,段緒言自行去領了罰,便跪在萃息宮外。
跪到夜間時,足邊落雪恍若堆高了幾寸,野貓不知何時尋來,依偎在他身側,段緒言垂頭看了一眼,用手背去蹭它側腹的皮毛,反倒從那處觸到些暖意。
可風雪半點不饒人,刮完一道,便如同把人的皮肉也割開了一層,段緒言忍著刺骨的寒,合起了眼。
他在想北朔。
他想活著回北朔。待到可以重歸北朔之時,他能光明磊落地冠上北朔皇族的姓氏,待來日洗雪了關州戰敗之恥,他就要成為段承最引以為傲的皇子。
這五年來,他單憑這種信念熬過了每一日,只是在宮廷的禁錮和身份的束縛之下,如今這念頭更加強烈地吸引他,要他在這裡弱肉強食般地生存下去,直到取得段承最想要的東西為止。
一聲微弱貓叫喚醒了風雪夜,陷進雪中的腳步聲窸窣作響。感知到有人走近,段緒言睜開雙眼,就見紅苓提燈而來,在他面前停了步。
“進來吧,貴妃夜間難眠,正尋你呢。”
簫聲蕩入雪夜,聲聲綿長,吹的是飛鳥斷翅,亦是落葉飄零。這曲調從前被歡聲淹沒在風顏樓裡,如今鎖在萃息宮中,依舊無人會去細聽其中的蘊意。
隨著一曲奏停,段緒言收起手中長簫,端跪在羅宓的寢殿中,那野貓也得了允準入殿,一覺得暖,便懶躺著不動了。夜深時,殿內特意熄了大半的燭火,此時羅宓在床榻上倚靠著,經這舒緩曲調的安撫,稍眯了眼。
“潯兒,到母妃這兒來。”
羅宓當他是阮墨潯,所以常常這麽喊他,段緒言便也順理成章地利用這種錯愛來攀附她。
“手該凍寒了吧,捂捂才好。”羅宓摸見了冰涼,便用手爐幫他捂著,暖熱了,才又替他揉搓著雙手。
羅宓動作輕柔,手中溫度也正好,回回自掌根按揉至指尖時,段緒言便覺得舒活了不少。
羅宓說:“幸好你沒洲兒那壞毛病,他心神不寧時就愛往手上掐指印,不知痛似的,非要這麽替他撫著,他才能稍稍安穩些。還有啊,他口味淡,但專愛挑酸甜口的東西嘗,最愛的還是烏梅,夏日煮幾道酸梅湯,上綴幾片桃花瓣,便能把他留在萃息宮裡半日有余。”
一提起阮青洲,羅宓說得自怡,面上笑顏展得更開,余著花信年華時的明媚清麗。她細數著阮青洲的習性,連同衣食起居裡的細節都敘述了一通,條條不落,說到記不起了,才笑著收尾道:“往後母妃若是不在了,這些事還得由你來和他將來的妻子交代。”
母妃。
段緒言細觀著面前那人的模樣,怔了片刻。他記不起被人疼愛的感受,就連自己的生母是何模樣也記不起半分。
本該與他血肉相連的那人,自他記事起,就隻停留在了畫上,他甚至不知道有母妃是一種什麽滋味。說起從前,他唯能想到的一點溫情,大抵就是段承對他略感滿意時,才會露出的笑容。
稱為母妃的那人,原是會對他這般牽腸掛肚的嗎?
段緒言先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
“怎麽不說話,可是覺得母妃偏心了?”羅宓覺出他的異樣,轉而笑著輕撫他的臉,道,“你的事,洲兒自然也是要記在心上的,只是你的喜好脾性我還沒來得及同他說道一番,譬如你專愛鼓弄這簫,還有……”
像是忽然缺失了一段記憶,羅宓一時啞口無言。她對著面前這個“阮墨潯”,卻半點記不起這十余年裡的片刻畫面。
段緒言替她將身後靠枕撤下,哄她側躺下來。
“不早了,貴妃該就寢了。”段緒言燃起安神香,把燭火吹熄後,便要退到門外去。
將要行禮告退時,羅宓卻喊住了他:“潯兒,母妃最近常忘事,你莫要怪我。”
段緒言重新跪了回去,替她將被褥掖好:“貴妃歇息吧。”
可羅宓便同患得患失一般,將他看了又看。她伸手撫上段緒言的眉眼,卻不知緣何會覺出一陣難過。
“潯兒?”她遲疑地喚了一聲。
“嗯。”段緒言應了。
羅宓心緒稍定,在暗光中看著他的輪廓。
“讓母妃再多看幾眼吧,”羅宓說,“這世上再沒人會比母妃更記掛你了。”
羅宓(mì),宓是個多音字,也可讀作fú
第3章 初見
落了一夜寒雪,次日終見晴天。
曦光將天際點出昏黃時,禦花園的池水已經結了層薄冰。丁耿在池邊提著鐵鏟除冰,雙手凍得一道紫一道白。
一到冬日,禦花園的池水難免結冰,因而每至晨間必有宮人前來清鑿,以防冬日宮廷走水時尋不見救火的水源,今日這差事特被萃息宮領去了,然而被遣去除冰的唯有丁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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