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梅花粥一事鬧到最後也還是無憑無據,但為了警醒,紅苓還是以在配房鬧事為由,讓他和段緒言都領了罰。
但段緒言前有對梅花粥的疏管之責,後又在配房尋釁滋事,除卻罰跪外,還多領了二十板子。可盡管如此,段緒言挨完板子後,反倒還被免了三天的差事。
想著自己還有大半個池子的凍冰沒有清理,段緒言卻能在房裡偷閑,丁耿更是忿忿不平,落鏟時力道都狠了些。
待到鑿冰的差事辦完時已近正午,丁耿轉頭回萃息宮用飯,卻因嘴上的傷痕引來不少注目,他暗生怨恨,又要顧全顏面,只能一路垂頭遮掩,可到了用飯時,偏連咀嚼時嘴裡都泛著疼,他沒吃幾口便作罷了。
始終咽不下心中那口怨氣,丁耿暗自盤算著什麽,卻恰巧聽聞段緒言撿回的野貓成了羅宓的新寵。
從奴才到畜生,都是諂上媚下的禍害。
段緒言發狠的模樣又在眼前浮現,丁耿平不息胸中妒火,暗自攥緊了拳。
既是禍害,就早該除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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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風打得窗欞輕響,段緒言趴躺在榻上,醒時被投入屋裡的日光晃了眼。
新被褥是他挨打後自行去領的,草草地鋪開後,他便帶傷鑽了進去,手邊唯有的藥瓶還是傾慕他的小宮女遞來的。
可昨日被風吹著受了寒,今早又挨了打,段緒言躺下沒多久便發起高燒,莫說傷藥半點沒抹,就連渴了也沒法起身倒水喝,迷糊時專靠自己的意志挺了過來。
縱使有惠貴妃的偏愛,他也還是個初到萃息宮不久的小宦官,或有一日沒了羅宓這個倚仗,他就什麽都不是,更不會有人願意花費心力來照顧他。
也正因為宮廷裡以利相交、人心難測,他也不敢睡得太死,才半日便渾噩地醒了十幾回。臨到傍晚,還是他自己挪步到後院討來了溫水和吃剩的白粥,入夜後,熱汗才終於發出來,浸得衣衫又濕又黏。
段緒言熱得難受,稍稍動了動身子,才發覺身側擠了隻貓。那野貓通人性似的,白日在羅宓那兒撒嬌討食,夜裡便把省下的魚骨叼至他枕邊,再又鑽往他被裡取暖。
兩天不到,段緒言便被魚骨的腥味臭醒了四回。面對這種“恩惠”,他在嫌惡之余又有些欣然,也便由著那貓夜半時在他身側鬧騰。
轉眼已是帶傷的第三日,段緒言醒時,那貓已沒了蹤影,他趁無人時抹了藥,可方才下床走動了一會兒,便有兩名宦官拖著濕透的身子小跑進門。
“大寒天到水裡浸一遭還真是要人命啊!”
那兩人哆嗦著脫衣擦身,又掀了被褥往身上裹,轉頭瞧見段緒言後,便耐不住訴苦道:“九伶啊,你那貓可把我倆折騰得不輕!”
“它又如何鬧騰了?”段緒言假意體貼地遞過兩方帕子,轉頭便要去倒熱水。
“你可不知,就你撿來那野貓,這幾日把貴妃哄得開心,貴妃惦記著呢,醒來便要去尋,可往常拋些葷食便能將它引來,偏巧今日喊了半天也尋不見它半個影子,這不,在萃息宮裡尋不見,貴妃就親自到禦花園裡找,結果就瞧見那貓在池裡漂著,我倆下水撈了一通,可那貓早便咽了氣了。”
水聲停頓了片刻才又續上,段緒言沒有應話,隻將水壺的手柄越握越緊。
另一人擦著濕發,接道:“就是說,瞧著挺機靈的一隻貓,在哪兒玩鬧不好,非往池裡鑽,也不嫌水冷,況且當年四皇子就是……總之貴妃被那場面嚇得不輕,怕是記起來了點什麽,迷瞪時嘴裡喊的都是四皇子,不過方才禦醫也到了,應當不會有什麽大礙。只是過兩日太子殿下就該到皇都了,到時貴妃若還是今日這模樣,咱們底下這些人可都得挨罰挨罵。”
“瞎說,殿下向來通情達理,怎麽會隨意怪罪人。”
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段緒言神色稍沉,隻將盛著熱水的兩個水杯遞過去,說:“都說這貓聰明認主,萃息宮也沒少供它吃喝,怎的還會跑到禦花園。單憑一個表象,也不好說一定就是溺死的吧。”
那宦官自被中伸出隻手接過水,說:“你別嫌我說話難聽,這撿來的到底還是比不過別家主子的愛寵,死了就隻留下晦氣,更別提追根究底了,況且現在還得顧著貴妃的身子,姑姑吩咐了,此事不能再提,那貓也已經交給丁耿去埋了。”
另一人忙不迭應道:“提到這個我就來氣,丁耿分明是第一個尋見那貓的,非要拖拉著遲遲不下水,結果咱倆為了撈個貓,濕了一身還凍成個篩子,他倒好,顯得自己多賣力似的,還上趕著領了埋貓的差事,不就是偷摸著到宮外挖個坑嗎,他要嫌麻煩,夜裡頭趁著沒人的時候,直接在禦花園裡一埋不是更省事,哪有我們受罪!”
“那可不嘛,要是凍病了,你我又得遭罪。”
一來一回的怨聲過後,氣氛沉靜了不少,段緒言往炭盆裡又添了些炭,轉頭已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對著那兩人說:“這麽取暖也驅不了寒,不若我今夜煮些薑湯過來,當是賠罪了。”
“那貓瞎跑也怪不到你身上,而且你這傷……”
段緒言持鉗翻動著微微燒紅的木炭,笑了笑。
“這傷既不見血也不見淚的,”眼中笑意淡下,段緒言望著某處,平靜道,“算不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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