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間中的少年變成龍的那一刻,所有的東西都連成了一條線。
老者笑了,“不愧是七絕的友人。”
趙沒有也笑了,“您也不愧是他的愛人。”
車後座突然發出劇烈震動,白色的空間正在迅速崩塌,纏鬥中的台柱和龍追了上來,“我想我不必再多說什麽。”老者遞給趙沒有一根雪茄,為他剪開並點燃,“把你的領帶系好,抹上發油,然後去做一點成年人該做的事。”
趙沒有開門下車,下一秒氣流從身後刮過,出租車狂飆著朝巨龍駛去,這絕對是趙沒有見過的最拉風的轎車了,刁禪那些琳琅滿目的珍貴藏品也要相形見絀。對方像個婚禮上遲到的新郎,穿著最好的禮服匆忙趕往教堂,在城市的街道上飛馳而過,後備箱裡噴出玫瑰和焰火。趙沒有被噴了滿臉的車尾氣,在這一刻突然對自己的老年生活有了具體的想象。
纏鬥中的台柱被車撞飛,像一顆流星劃過半空,最後一頭栽在趙沒有腳邊。趙沒有正在往頭上抹發油,他還是第一次搞這種大背頭造型,“怎麽樣?”他看著台柱站起身,捋了一把發梢,“是不是像一顆帥氣逼人的鹵蛋?”
台柱根本不接他的話,“趙莫得你幫不幫忙?”
“幫,你的忙我肯定幫。”趙沒有道:“怎麽幫?”
“首先要讓本體穩定下來。”台柱指著遠處的龍,“他不穩定我也得完蛋,接著整個A173都會完蛋。”
“行,不過在這之前我先問你個問題。”趙沒有看著他,說出了和出租車上一樣的問句:“柳少爺離開遺址去三十三層區找我妹子的時候,是哪一天?”
台柱莫名其妙,“12月8號,怎麽?”
“12月8當天你有沒有出入遺址?”
“沒有,那天我有戲趙莫得你還去聽了。”台柱不耐煩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柳七絕你給我聽著。”趙沒有深吸一口氣,道:“我之前在政府那裡拿到了關於遺址生命體的文件,裡面寫了系統觀測到生命體離開遺址的日期,也就是李大強失蹤的當天。”
“是12月8號。”
從少年變成龍的那一刻,趙沒有一直隱約察覺到的矛盾感終於爆發。
他自己的能力就是變形,因此很清楚“造物”和“變形”之間的差別,造物施予他者,變形施予己身,柳七絕可以將遺址中的一切任意改造,只要那是他自己的造物。
唯有一樣東西他無法改變,那就是現實世界的活人,或者說進入遺址中的考古學家。因為活人並非由他所創造,容貌未改的李大強就是一個例子。
同理可得,能夠變形成為龍的少年,不是活人。
少年才是那個被創造出來的生命體。
“你之前就對我說過!過量的精神波動會導致迷失!從此覺得自己就是遺址中的原住民!”趙沒有在狂風中對台柱大吼:“你太他媽的愛你丈夫了!愛到自己是誰都給忘了!你他媽的果然是我見過的最牛逼的神經病了柳七絕!”
神創造世界然後墜入凡間,自此忘記本我從何而來。
台柱盯著他,半張著嘴一動不動,像是驚夢未醒,意識在孽海中沉浮。
趙沒有踹他一腳也沒反應,怒從心起,掰著這人的嘴,直接把剩下的發油全灌了進去。
劇烈的榆木香氣直衝大腦,像猛地砸入深海,久遠的往事如巨浪般將他托起,承受著狂風暴雨的衝擊。
記憶深處那是誰的臉?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他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在遺址中擺脫眾人圍殺,回到現實卻在安全屋中遭到友人出賣。他殺光了所有的人,敵人和昔日交付後背的同伴。
安全屋不再安全,他隱姓埋名逃入下層區,在一家破舊的全息影院裡藏了七天,撬自動販賣機,靠觀眾留下的速食披薩過活。
七天后傷勢好轉,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去櫃台詢問能不能辦一張年卡。
售票員就是店主,聞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操著不知哪個時代的古方言告訴他:想看的時候帶錢就行,我們這兒沒有那種高檔服務。
他想了想,摘下玉扳指放在櫃台上,這是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他把這家店買了下來,兼職店主和售票員。
幾日後的晚上,一個上了年紀的長者走了進來,銀灰色的頭髮梳在腦後。他聞到了那股榆木發油和雪茄的氣味,從櫃台後站起身。
老者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指了指牆邊的懸浮海報:年輕人,請給我一張《辛德勒的名單》。
老者是這裡的常客,常常在夜間九點來看一場電影,有時帶著一把長柄傘,有時在西服前襟別一朵蘭花。黑貓在月球燈下奔跑,他們的對話由少變多。
年輕人,請給我一張《控方證人》。
今夜的雨真大啊。
這隻貓好像吃多了。
用雜糧罐頭吧,換一個好消化的牌子。
最近的客人是不是有點少?
您的票,請拿好。
您上次把傘忘在這裡了。
您的蘭花,很美。
您也喜歡聽爵士?
當然,不過我想還是京劇更舊一些。
請給我一張《欲望號街車》。
有什麽推薦的電影嗎?
……
直到有一日,全息顯示器出現故障,他和夜晚前來的老者面面相覷,片刻後對方溫和地笑了起來:沒關系,我想這也不失為一種出於意料的樂趣。在我這個年紀還能夠品嘗到意外的滋味,已經是很令人欣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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