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留給趙無策的唯一念想,他就這麽給了自己。
見陸昭白要歸還,趙無策卻沒有立刻去接。
他定定的看著眼前人,輕聲問:“阿白,不記得這塊玉佩了?”
陸昭白楞了一下:“記得什麽?”
趙無策便歎了口氣。
當夜他贈出去玉佩時,這人的模樣,他便知道,陸昭白忘記了。
“那,你還記得我落水麽?”
陸昭白搖頭。
他坦蕩的很,連忘卻都這般坦蕩。
趙無策磨了磨牙,將人摟在懷裡狠狠地揉了一下,才說:“十歲那年,我曾落過水,因是皇妹將我推下去,後來趙陌還象征性的懲罰了她。”
他懶得叫父皇,直呼其名。
陸昭白卻被他話裡的意思吸引到:“然後呢?”
“沒什麽然後,其實那年落水,不是她推我,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趙無策凝視著他手裡的玉佩,輕聲說:“她想搶我的玉佩,我不給,她就讓人拽下來,把玉佩丟到了水裡。”
那是嶽紅櫻留給他的遺物,也是這世上,他唯一可以感知母親的東西。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她以為我要淹死,帶著小太監跑了。但她沒想到,我會水。”
寒冬臘月,他哆哆嗦嗦的從水裡爬上來,手裡緊緊地攥著那塊玉佩。
他說到此,陸昭白仍舊不覺得這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直到趙無策說:“冰天雪地裡,有人給了我一件狐裘。那個人……”
“是你。”
帳子裡光線暗沉,少年眸光卻是亮的,內中盛著情深一片海,也讓陸昭白的一顆心被淹入其中。
陸昭白終於從記憶裡想起這一段來。
“那時……”
他聲音乾澀,張了張口。
他記起來了。
那時候他才被送到吳國皇宮,被色迷心竅的趙陌磋磨。
他興致極好,陸昭白幾乎丟了一條命,趙陌玩過了,又嫌棄他髒的很,隨意丟給他一件狐裘,趕他回下人房。
他滿身斑駁,唯有一件狐裘遮身。
那時他走進湖邊,原是想死的。
他活不下去了。
可他看到湖水裡爬上了一個小孩兒。
小孩兒嘴唇青紫,渾身哆嗦,卻掙扎著從水裡爬了上來。
他看著那小孩兒蜷縮在一起,攥著一個東西,輕聲地在喊什麽,等到走的近了,他才聽到……
喊的是,娘親。
天家父母,是父子也是君臣,父親是父皇,母親是母后亦或母妃。
仿佛天生都隔了一層。
不似百姓家,父母便是父母,是長輩,也是至親。
他在大周時,底下也喜歡喊母后為娘親。
那時母后總會摟著他,跟他講:“阿白是娘親的乖崽。”
但後來無人再喊他阿白,也無人喊他乖崽。
陸昭白慢慢的走近他,見小孩兒哭得泣不成聲,他渾身是水,連氣息都微弱。
這宮中多的是枯骨冤魂,過不了多久,眼前人大概也會成為其中之一。
他低頭,明知他是吳國人,卻還是心軟了。
他將狐裘披在了小孩兒的身上,在對方茫然看自己的時候,輕聲說。
“活下去。”
那一句活下去,是他說給那孩子的,也是說給自己的。
那日他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從此不管多艱難,都在拚命的活下去。
陸昭白許久才開口。
“我那時候,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件事太過久遠,遠到他早已忘記了。
可如今想起來,他才知,原來他跟趙無策的糾葛,從這麽早就已經開始了。
原來趙無策,從那時候就記了他的恩。
但其實不必。
“如果不是你,我那天興許便死了。那句話,我是在告訴自己——不管多難,都要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
所以他忍辱負重,在這吃人的皇宮中活到了現在。
趙無策摟著他,感受著懷中人無意識的顫抖,輕聲重複:“對啊,活著,才有希望。”
懷中人的身體是柔軟的,是溫熱的。
這是活人的溫度。
不像那夜……
他抱著懷中冰涼的屍身,茫然的想,阿白怎麽就不要他了?
有那麽一瞬,趙無策特別想問一句,十二歲的你,都知道不管多難,也要活下去。
為什麽在擁有了一切的時候,卻要自殺呢?
十二歲都知道活著才有希望,那麽那時候……
是覺得活著也沒希望了麽?
趙無策不自覺的咬著牙,摟著人的力道格外的大。
陸昭白被他勒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想要拍一拍趙無策,卻感覺到肩膀的濡濕。
他……哭了。
這個認知,讓陸昭白的心都像是被人攥著。
他清楚的知道趙無策的情緒。
是心疼。
是恨意。
他在心疼自己,可他在恨著誰?
但陸昭白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本以為兩手空空,如今卻捧了一顆沉甸甸的真心。
那是趙無策的。
“殿下。”
他輕聲喊趙無策,卻見趙無策在他肩窩上蹭了蹭。
而後,少年慢慢的松開他,與他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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