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塵蹲下身來，幫趙瑥把靴子脫掉，他注意到趙瑥的靴子上沒有灰塵和汙跡，他想，趙瑥一定是一個很愛乾淨的人。

　　兩隻靴子都脫掉後，謝九塵拍了拍趙瑥的肩膀：“可以躺下了。”

　　趙瑥躺下來，自己拉好了被子，他似乎不認得謝九塵了，看謝九塵的眼神中總有迷茫。

　　謝九塵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想等趙瑥睡著之後，去附近找一家客棧休息。因為別有天只剩這一間房了，謝九塵又不敢與趙瑥睡一張床，他怕趙瑥會介意。所以最穩妥的辦法，還是另尋一處睡覺。

　　可趙瑥一直睜著眼睛，此刻的他又不像是喝醉的模樣了。謝九塵便問他：“你不困嗎？”

　　趙瑥沒有回答他，而是另起了話題：“謝九塵，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趙瑥道：“很久了，我不信任任何人，已經很久了。”

　　謝九塵眨了眨眼：“有多久了？”

　　趙瑥道：“我記不得了，總之很久了，你信我。”

　　“好，我信你。”

　　趙瑥輕笑了聲：“好。”他困了，眼皮在上下打架，謝九塵察覺到了，道：“趙兄，睡吧。”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左手腕上的力道變緊了，他這才發現，趙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趙瑥閉上了眼睛，謝九塵望著那隻青筋凸起的手，心想，就讓他抓一會吧，等他睡著了，便會松開了。趙瑥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謝九塵被他抓著，無事可做，目光便落在了趙瑥的臉上。趙瑥閉著眼睛的時候，似乎把凌厲和刻薄都關起來了，沒了往常那股冷漠勁，整個人都柔軟了些。

　　謝九塵用眼睛臨摹著他的輪廓，想的卻是，如果可以短暫地回到十幾年前，他想給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孩一個擁抱。一個簡單的擁抱。

　　可他回不去，趙瑥也回不去了。

　　謝九塵想，人世間最無奈的事情莫過於此，因為現狀，人想回到某一個時刻，改變曾經的軌跡，但是無能為力。只能沿著已經走過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能怪誰？謝九塵不知道，怪天怪地怪命運，可責怪又有什麽意義？他以前覺得，人生苦，最苦於不知足。可有的人什麽都沒得到，怎麽能怪他不知足？

　　謝九塵想了很多事情，想到趙瑥徹底睡著了。他用右手給趙瑥掖好了被角，左手輕輕一動，想不動聲色地抽出來。

　　但趙瑥抓得太緊了，他像是抓住了什麽稀世珍寶，抓到了，在睡夢中也不願意放手。

　　謝九塵繼續嘗試，失敗了數次之後，他放棄了。因為他沒有辦法在不弄醒趙瑥的前提下，讓自己獲得自由。他也不想弄醒趙瑥，趙瑥累了，讓他睡一個好覺吧。

　　謝九塵就是這麽一個為人著想的人，他又盯著趙瑥發了一會呆，隨後腦袋一倒，挨在床沿邊也睡著了。

　　【1】：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白《山中問答》

　　第40章 魚湯

　　天色漸熹，金色霞光正與雲霞搏鬥，趙瑥便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睛，先是一愣，只見謝九塵坐在矮凳上，側臉挨到床沿邊，一隻手墊在臉下，另一隻手垂落身側，眼簾緊閉，以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在睡覺。

　　謝九塵沒蓋被子，就這樣睡了一夜？

　　趙瑥連忙下床，將謝九塵抱起來，先將他的鞋脫了，然後把他塞進被窩裡面。謝九塵睡覺當真毫無防備，這樣的動靜，也沒能讓他醒過來。趙瑥將被子拉到他的喉嚨上，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張臉。這樣的姿勢舒服多了，謝九塵的眉頭舒展了些，往被窩裡縮了縮身子，被中還留著趙瑥的熱氣，暖和極了。

　　趙瑥看了他一會，然後走出了門，喚來小廝，要了一碗薑湯。

　　小廝領命而去，趙瑥回到房中，謝九塵還沒醒來，趙瑥便坐在矮凳上面，盯著他看。

　　昨夜的記憶零零碎碎，他忘掉了一些，也還記著一些。但記住的不清晰，模模糊糊，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些不能說的話，頗為忐忑。

　　謝九塵多睡了會，便給了趙瑥一些整理思緒的時間。

　　天光透亮的時候，謝九塵睫毛一抖，終於快要醒了。趙瑥見狀，立即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謝九塵醒來的時候，揉了揉眼睛，然後環顧一圈，在窗邊發現了趙瑥的身影：“趙兄？”

　　趙瑥走過來，明知故道：“醒了？”

　　昨夜，他明明沒有上床啊，怎麽會從床上醒來？謝九塵坐起身來，遲疑道：“我……為何會在床上？”

　　趙瑥道：“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坐著睡著了，姿勢別扭，便把你……帶到了床上，讓你好好睡會。”

　　謝九塵松了一口氣，幸虧他不是半夜迷糊，以為這是自己家，傻乎乎地爬上了床，不然那得有多尷尬。他道：“原來如此。昨夜趙兄喝醉了，抓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不得，便在矮凳上睡著了。”他只是實話實說，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可落到趙瑥的耳中，又變了意味。

　　“掙脫不得？”趙瑥道，“我的力氣有這麽大？”

　　謝九塵認真道：“也不算掙脫不得，但若動靜太大，趙兄便會醒來。我不想吵醒你。”

　　“所以，你就這樣睡了一夜？”

　　謝九塵點了下頭。

　　傻子。趙瑥道：“若有下次，你不必管我，直接拍醒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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