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瑥這樣想著,繼續往前走,地上冒著熱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人都熱得悶汗。趙瑥也熱,他搖著折扇,瞧見西瓜攤前立了一個人,那人一襲竹月舊長衫,高而瘦削,周身氣質與鬧市格格不入。
謝九塵正在挑西瓜,他剛從千萬峰上下來,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集市的熱鬧了。他盯著眼前的瓜,個個都長得差不多,哪個好,哪個不好,他看不出來。他想起上一個人買瓜的模樣,決定有樣學樣,他舉起一個瓜拍了拍,認真地聽著拍打的聲音,聽了一會,謝九塵放下手上的瓜,又舉起一個瓜,拍了拍……好像也沒什麽分別。
瓜販眼尖,知道謝九塵是個不識貨的,立刻道:“公子,不用挑,我這裡的西瓜個個都香甜爆汁,你要買幾個,隨手拿幾個就是,都是好瓜。”
謝九塵放下手上的瓜,微微一笑,道:“我不太懂,你可以幫我挑幾個嗎?”
瓜販應聲道:“當然可以。”他麻溜地挑了幾個大西瓜,上稱計算後,道:“一共三十文錢。”
謝九塵從懷中掏出錢幣,正要付給瓜販的時候,一把紫檀折扇攔住了他的手。謝九塵一怔,順著來人骨節分明的手向上看,看見了一張冷厲的臉。
此人眉峰凌厲,眼睛細長,微微眯起來的時候,仿佛刀刃出鞘。謝九塵在打量趙瑥的同時,趙瑥也在打量他。
眉目如墨,淺棕眼瞳似曜,瑩亮極了。趙瑥心道,可惜了,生得這麽好的一張臉——
居然是個傻子。
瓜販不認識趙瑥,見二人你瞧我我瞧你,均不說話。他對趙瑥道:“這位公子,你要買瓜嗎?”他說得客氣,言下之意卻淺顯,不買瓜就走,不要阻攔他做生意。
趙瑥收回手,沒理會瓜販,對謝九塵道:“別買他給你挑的瓜。”
謝九塵淺鎖眉頭,不解道:“為何?”
趙瑥道:“他欺你不懂,給你挑的都是不好的瓜。”
瓜販臉色乍變,扯起嗓門:“這位公子,你不要胡說八道,我……”
趙瑥打斷他的話,拿起其中一個西瓜:“瓜蒂枯黃且乾,紋路不平,底部內凹。不必拍打,也知道這瓜必然不甜。”
瓜販原以為趙瑥跟謝九塵一樣,都不識貨,沒想到看走眼了,趙瑥一語道破真相,瓜販頓時啞口無言。
謝九塵虛心求教:“什麽樣的瓜,才是好瓜?”
趙瑥挑了一個紋路清晰表面平整的大西瓜,教謝九塵判斷好壞:“……最後,用手指輕輕拍彈,若能聽見震動的濁聲,便是熟瓜。”
“原來如此。”謝九塵按照趙瑥教的方法,挑出兩個光滑的西瓜,問:“我挑對了嗎?”
趙瑥微一點頭。
謝九塵轉頭,對瓜販道:“幫我把這兩個,還有剛剛那幾個都包起來吧。”
趙瑥眉心一緊,覺得此人果真笨,察覺被人愚弄後,居然還不計前嫌。謝九塵不知趙瑥心中所想,他心道:“這些瓜生澀少汁,恐難賣出,暑天悶熱,瓜販辛勞,我將之買下又如何?”
瓜販已被識破,見趙瑥衣著華貴,恐其再尋麻煩,於是主動退了一步,道:“這兩個西瓜就當送給公子了,還是三十文錢。”
趙瑥嗤了一聲,價錢本該如此,理應如此,談何“相送”?
謝九塵卻道:“不必,該是多少錢,就收多少錢。”
最後,謝九塵給了瓜販四十文錢,換回一袋西瓜。趙瑥也不知為何,他一直釘在地上,直到謝九塵轉身看他。
二人極有默契地走了兩步,來到街旁,謝九塵道:“今日得公子相助,在下十分感激。我姓謝,名九塵,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謝九塵。趙瑥默念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趙瑥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我叫趙瑥。”
謝九塵道:“趙公子……”他喚了趙瑥,卻沒想到話題,於是抬眼對趙瑥一笑,在嘴角笑出了一道溫潤的括弧。
趙瑥移開目光,道:“謝公子,我家中還有事,先走了。”
謝九塵道:“趙公子慢走。”
趙瑥轉身就走。
走了兩步,他便想起來了,謝九塵是謝孺年的獨子,前些年上山讀書去了,近幾日才回了花溪城。趙瑥想,趙府與謝府雖然隻一牆之隔,他和謝九塵卻有天壤之別,不是一路人,日後還是少見為妙。
而謝九塵提著重重的袋子,在集市上又買了一些東西,才緩緩歸家。
經過一條長巷的時候,謝九塵聽見有幾名孩童在唱歌。
“趙氏狼,腰萬貫,金銀庫裡抓迷藏。問書匠,何頹喪,銅臭滿身把名揚……”孩子們的聲音越唱越高。
鬼使神差地,謝九塵停了下來,聽完了整首歌謠。
歌謠停了,巷子深處傳來婦人的聲音:“二狗子,別唱了,回來乾活!再不回來乾活,今晚就把你送給趙瑥。”
“娘,我來了!”許是二狗子的聲音,“千萬別把我送給趙瑥,那可是個大壞蛋!”
趙瑥。
謝九塵咀嚼著這個名字,旁邊榕樹的枝芽如蛛網,半擋強烈的陽光,葉影婆娑,在他的臉上搖曳出深綠暗影。
遲來的新年快樂!
這本主要是古代市井人物的故事,趙攻謝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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