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大師:“……你以為我在乞討?”
謝九塵道:“非也,是我在乞討。”
“哦?何有此說?”
“我在向你乞討一份心安。”
桑若大師哈哈大笑,他觀察著謝九塵的面相,道:“有緣再見。”
謝九塵覺得此人的氣質與眾不同,不似乞討的,也不像修佛修道的,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氣質,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但謝九塵聽到有緣再見的時候,也並未多想,對桑若大師點頭致意後便離開了。
謝九塵回家之後,卻驚詫地發現,桑若大師正坐在大廳上,和自己的父親談笑言歡。
謝孺年道:“哎呀,我兒回來了。九塵,快來,這是爹娘的摯友桑若大師。”
“娘的摯友”這四個字,讓謝九塵心中一動,他走上前去:“桑若大師?”
桑若大師笑道:“我們已經見過了。”說著,他將謝九塵塞了自己些銀兩的事情說了出來,謝孺年哭笑不得:“他這是把你當乞丐了。”
“不,他說他才是乞丐,他在向我乞討一份心安。”
兩個長輩笑得開懷,謝九塵便坐在一旁,安靜地等待他們笑完。他們取笑自己,他也不會覺得尷尬,反而跟著揚了揚嘴角。
桑若大師看著謝九塵,道:“我今天看見他的時候,便覺得他長得很像……果真是你倆的孩子。”
“是啊,你一走就是這麽多年,現在才第一次看見九塵。這回打算在花溪城住幾日?之後還走嗎?”
“不走了。”桑若大師道,“之後我要回千萬峰上去,在山上住個十年再說。”
“先是雲遊四海十幾年,後又隱居山峰十幾年。得虧我了解你的脾性,不然定覺得你是個怪人。”
“你了解我的脾性之後,不覺得我是個怪人了嗎?”
“不,我覺得你是個奇人。”
兩人相談甚歡,謝九塵插不進話,便安靜地聽他們說。但很快,話題就轉到他的身上了。
桑若大師轉過頭來,問謝九塵:“九塵,你要不要跟我到千萬峰上去?”
“什麽?”謝九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謝孺年也愣了,道:“什麽?讓九塵跟你上山?”
桑若大師先對謝九塵道:“你有悟性,跟我到千萬峰上住十年,更能磨煉你的心境。千萬峰上有千萬藏書,珍稀生靈。你若想讀書,你來找我,我可以教你,你若想要自行探索,我給你自由。怎樣,要不要跟我走?”
十年,對於剛滿十五歲的謝九塵來說,真是一個漫長的數字。可桑若大師所說,確實天大的誘惑。他與尋常同齡人的志向確實不同,他志不在吃喝玩樂,更不在功名利祿,他想要更廣闊的天地。千萬峰,更有千萬氣象,這是謝九塵向往的地方。
但,他若一去十年,謝孺年獨自留在花溪城中,該有多孤獨?
謝孺年看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微微笑道:“不必考慮我的想法,只要你高興,我就心滿意足了。你若因為我而猶豫踟躕,我反而會覺得是我耽誤了你,九塵,放心去吧。”
桑若大師也不急著讓謝九塵做決定,他在謝府住了半個月,與謝九塵也相處了半個月。二人投緣極了,謝九塵決定去千萬峰。
半個月後,謝九塵與謝孺年道別,跟隨桑若大師離開花溪城,來到千萬峰上。他拜桑若大師為師,在千萬峰上尋覓另一方天地。
一日,桑若大師教他龍樹菩薩的《大智度論》。他道:“慈悲有三種,一種是‘眾生緣慈悲’,一種是‘法緣慈悲’,一種是‘無緣慈悲’。你目前這個階段,勉強算得上是第一種,是小悲。但你有悟性,有慧根。假以時日,又或者在某個瞬間,興許便能頓悟,走向大慈大悲的境界了。”
謝九塵一直記得這段話。
可他覺得,達到小悲的境界,已經是他這輩子能夠到達的頂峰境界了。要想達到“諸法無我”,“心無所緣”的境界,他大抵是沒有那個悟性的,他終究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會為庸常俗事感到煩惱,會為七情六欲牽腸掛肚。
他真的有慧根嗎?謝九塵想,也許桑若大師看錯了他,他若有慧根,也等不到現在,早就去寺廟出家成佛了。
謝九塵是個俗人,他放不下這紅塵,自然就拾不起那佛緣。
第30章 不辭
在一個星月似幻影,天色將亮的清晨,與來時一樣,畢秋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謝府。
他並未特意與任何人告別,謝孺年,謝九塵,喬歡荷……但前兩人早已知道他要離開的消息,畢秋泉也留下了一封簡短的信,信中沒寫什麽讓人惆悵不舍的話,只有江湖人慣用的語句——後會有期。
謝九塵看到那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並沒有太過傷感,他想象著畢秋泉踩著月光離開的畫面。心想,也許某一天,畢秋泉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重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人生百年,不過一場迎來送往,中間來來往往那麽多人,而迎來的第一個人是自己,最後送走的人也是自己。聽故事的時候,總是聽到誰誰與誰誰從此相依為命,可誰又能真的與誰相依為命呢?只有自己,才能永遠與自己相依。
謝九塵在畢秋泉所住的屋子裡待了一會,然後便命人去收拾了。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畢秋泉沒留下什麽,也沒帶走什麽,等時間衝淡這裡的氣味,一切將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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