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地處雲陽城東北方向, 以盛產瓜果聞名於周邊城鎮，走水路的話，從苑城到雲陽城最快需要四日才能抵達, 若是平常，章北庭肯定不會為了點吃的跑一趟，但從京城回雲陽城，苑城是必經之地，幾人自然要靠岸好好的玩耍一番, 再買些瓜果回去。

　　從苑城離開的時候，船上不僅多了一堆瓜果，還多了個人。

　　此人名喚辛端，是陸風幾年前在外遊歷時認識的, 這次在苑城碰上, 聽說辛端要去雲陽城, 陸風便邀請了他同行。

　　幾人乘坐的這艘船很大，多一個人也有地方住，而且辛端見多識廣，又能說會道，給幾人旅途增添不少樂趣。

　　辛端是午後上船的，大家坐在一塊兒喝茶聊天, 一直到金烏西墜, 辛端才注意到船並沒有要停下的跡象，而且在他的印象裡，距離下一個城鎮還遠。

　　雖然夜晚行船，有滿天繁星相伴, 也別有一番樂趣，但是沒記錯的話, 他們坐的這艘船，除了船工跟他們幾人，並無廚娘。

　　辛端不好意思地詢問：“陸兄，我們今晚是吃乾糧嗎？我在苑城買了些小菜，還有……”

　　“怎麼會吃乾糧，”陸風愣了一瞬，反應過來，笑著問，“辛兄餓了吧？”

　　“是有一點。”辛端更加不好意思了，他雖看起來瘦，但平常吃得並不少，而且很容易餓。

　　陸風撈起袖子起身，“你稍等一會兒，要不了多久就能吃晚飯。”

　　辛端看他的動作，有些意外，“陸兄……下廚？”

　　“我就不獻醜了，”陸風道，“章兄是此中高手，我在旁邊剝剝蒜，洗洗菜就好。”

　　辛端雖然知道陸風的為人，卻還是難免對他剛才的話有幾分懷疑，先前幾人閒聊了那麼久，可以看出來章北庭是個博聞強識之人，且容貌俊秀，舉止文雅，跟他認知中擅長廚藝的人完全不同。

　　不過今天這艘船上，他是客人，既然主人家都這麼說了，辛端便順著道：“那我今晚有口福了。”

　　章北庭跟陸風去準備晚飯，辛端覺得和宋宴卿許灼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便帶著小團子去船尾釣魚。

　　沒多久，船在一處江心小島旁邊停下，陸風來後面喊兩人去吃飯。

　　辛端牽著小團子，到前頭甲板上，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個被開了洞的木桌子，以及木桌子中間那個架在炭火上的大鐵鍋，金色的夕陽下，可以看到熱氣順著鍋蓋的縫隙往外竄，空氣裡是誘人的肉香。

　　小團子放開辛端的手，快步撲到章北庭腳邊，仰著腦袋問：“父親，我們今晚吃鐵鍋燉嗎？”

　　章北庭點頭，“是啊，還貼了你喜歡的玉米餅。”

　　“謝謝父親！”小團子軟軟地道謝，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在辛端思索什麼是鐵鍋燉的時候，陸風已經揭開鍋蓋，霧氣散盡後，只見鐵鍋邊上貼了一圈金黃的餅子，應該就是章北庭所說的玉米餅，而鐵鍋中間，燉菜上面一邊烀著花卷，另一邊是包子，花卷跟包子貼著菜的下半部分都吸飽了濃稠的湯汁，讓人忍不住吞口水。

　　章北庭將花卷跟包子都夾出來後，底下的燉菜便藏不住了，雞肉、排骨，和著玉米土豆粉條幹豆角這些雜七雜八的素菜燉在一起，醬汁棕紅，香味馥鬱。

　　“晚飯做得粗糙了些，辛兄莫介意。”章北庭邀請辛端入座。

　　“不介意不介意。”辛端這會兒眼裡心裡全是鍋中的菜，若是其它時候，他肯定會有一堆好聽的話來跟章北庭客氣，但此時，就只會順著章北庭的意思說。

　　陸風見多了看到章北庭做的菜就迷糊的人，他笑了笑，率先拿起筷子伸向鍋裡，怕辛端拘謹，還十分友善地給辛端添了點菜。

　　“多謝陸兄。”辛端道了謝，看向碗裡的菜，排骨已經燉得軟爛，輕輕一抖，肉跟骨頭便輕易分離，排骨上面的肉鮮美嫩滑，吸收了各種素菜的清香，很是入味。

　　旁邊小團子正在認真啃著一塊玉米餅，玉米餅貼著鍋的一面煎得金黃焦脆，另一面軟乎乎的，小團子吃了半塊後，用玉米餅去蘸碗裡的湯汁，碗裡章北庭給他晾著一隻已經燉爛了的雞腿，皮肉連著筋掛在骨頭上，小團子一時沒注意好力道，蘸湯的時候，將一塊雞腿肉從骨頭上扯到了碗裡，他想了想，湊到碗邊，咬住雞腿肉的一端，一嗦一嗦，像小兔子似的，將長條形的雞腿肉嗦進嘴裡。

　　辛端看著，不自覺將筷子伸向鍋裡的雞肉。

　　一頓飯，吃的時候天邊還盡是橙紅的晚霞，等吃完，一彎新月早已掛在東邊。

　　辛端主動攬了洗碗的活，蹲在岸邊，攪動滿江星光。

　　小團子有些吃撐了，賴在雙親身邊，哼哼唧唧讓章北庭跟宋宴卿給他揉肚子消食，陸風跟許灼坐在船頭說悄悄話，辛端不知道什麼時候哼起了歌，是章北庭聽不懂的語言跟調子，但還挺好聽。

　　章北庭給小團子揉著肚子，片刻後道：“以後每年我們都出來走走吧。”雖然行船或是馬車都很慢，但是去不同的地方，可以看到不同風景，吃到不同的食物，偶爾還能碰到有趣的人。

　　“好。”宋宴卿自是答應。

　　船在此處停了一夜，次日啟程的時候，船工說昨晚下的網起了很多魚蝦，問章北庭要不要，大概是此處水溫比別處低一些，船工網上來的蝦全都是帶籽的，章北庭便要了一些，然後一整個上午，包括小團子在內的所有人，都被他叫來剔蝦籽剝蝦仁。

　　剝出來的蝦仁蝦籽，章北庭中午給大家做了湯濃味香的三蝦面。

　　至此，辛端早就將昨日陸風誇章北庭是此中高手，他還有些懷疑的念頭忘到了九霄雲外，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吃到章北庭做的不同的好吃的，以致船在雲陽城外碼頭靠岸的時候，他恨不得能回到幾日前，幾人再在船上多待幾天。

　　船隊裡有貨船比他們早半天抵達，傳了消息，陸家跟客棧的人都知道他們會在今日回來，趕了馬車來接。

　　陸風問辛端，“辛兄可有落腳的地方？”

　　辛端道：“我跟友人約了在永興客棧見面。”

　　“今日恰逢七夕，又已經黃昏，這會兒過去客棧恐怕沒有空的房間了。”許灼道。

　　“我那友人應該前些日子就到了，”辛端笑著道，“沒空房間了，我今日便跟他擠擠，不礙事的。”

　　陸風沉吟了一下，看向章北庭，“章兄……”

　　章北庭明白他的意思，道：“我要將東西送去客棧，辛兄就跟我一起走吧，若是真沒地方住，到時候我給他安排。”

　　“有勞章兄了。”陸風點頭道謝，他們已經離開雲陽城三月有餘，先前在路上還好，如今船一靠岸，他便恨不能立刻回到家裡，抱起許久未見的幼兒，因而原本應該由他送去客棧的辛端，也託付給了順路的章北庭。

　　“都是小事。”章北庭理解陸風，若是他這麼久沒見小團子，肯定也是第一時間想要回家見小團子。

　　看著陸風跟許灼上了馬車，章北庭幾人也坐在馬車上慢悠悠地往長陽街而去。

　　辛端也不進去馬車裡面，就坐在前頭跟趕車的夥計一人一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跟馬車。

　　越靠近長陽街，路上愈發擁擠，此時天已經暗下來，街道兩邊的鋪子都掛上了大紅燈籠，不少行人也提著描金撒粉的花燈，整個長陽街都是燈火通明。

　　章北庭也掀起馬車的簾子，跟宋宴卿還有小團子一起看著外面。

　　“到了。”夥計將馬車停在永興客棧前面。

　　辛端跳下馬車，剛要跟章北庭道謝，看到一人從客棧裡走出來，連忙高聲喊道：“陶兄。”

　　那人聞聲張望了一會兒，看到辛端後，面上一喜，快步走到馬車前面，嘴裡卻忍不住抱怨，“你怎麼現在才來？”

　　“我這不來得剛好嗎？”辛端道，“放下行李就能跟你一同去逛這雲陽城的燈會。”

　　“這點確實是巧，”那姓陶的書生道，“可從幾日前起，雲陽城的遊人陡增，就算我們住在有間食肆旁邊，想吃他家的菜也沒先前方便。”

　　辛端想起跟好友相約雲陽城的原因，除了遊學之外，主要還是想一品傳說中的有間食肆的吃食，不過此時他的想法已經跟先前大為不同，擺了擺手道：“吃不到便吃不到吧。”

　　陶姓書生難以置信，先前兩人書信往來時，辛端可不是這麼說的。

　　辛端緩緩解釋道：“我從苑城過來，是搭了陸風陸兄的順風船，他的好友章兄也在船上，章兄家也是開飯館的，自從吃了章兄做的菜，我覺得那什麼有間食肆沒間食肆的東西不吃也罷。”

　　趕車的夥計聞言回頭看向章北庭跟宋宴卿，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訝異地張著。

　　章北庭跟宋宴卿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辛端兩人沒發現幾人的異樣。

　　陶姓書生繼續道：“我來雲陽城十來天了，稍微有名點的飯館食肆都嘗過，沒有一家的味道能比得上有間食肆。”他仍堅持自己的想法，畢竟比起辛端，他是都吃過之後才下的結論。

　　辛端不服氣，回過頭問章北庭：“章兄，你家飯館叫什麼名字？我明日中午帶陶兄過去吃飯，定要讓他知道什麼才是最好吃的。”

　　“陸兄沒跟你說過嗎？”章北庭的表情愈加古怪。

　　辛端看著章北庭幾人的表情，心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卻沒能抓住，茫然搖頭，“沒有。”

　　章北庭領著辛端跟陶姓書生往旁邊走了幾步，轉過拐角，另一邊是一條幾乎都是賣吃食的街道，一眼望去，燈潮如海，人流如織，比這邊更熱鬧，也更有煙火氣。

　　第一間鋪子的門楣上，掛著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賢王所書的四個大字：有間食肆。

　　章北庭笑著介紹：“這條街上，只要是賣吃食的鋪子，都是我家的。”

　　辛端：……

　　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那什麼有間食肆沒間食肆的東西不吃也罷？

　　旁邊趕車的夥計極力忍住沒有笑出聲，所以掌櫃的這是自己贏了自己？

　　遠處有人在放孔明燈，暖色的燈火一盞盞升起，小團子仰著腦袋張望，章北庭抱起他，方便他看得更清楚，另一隻手則熟練地尋到宋宴卿垂在身側的手，自然地牽起。

　　食肆門口招呼客人的夥計看到了一家三口，高興地喊道：“掌櫃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