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太師椅上,坐著一年輕男子, 他眼底有些發青,氣血不足的模樣, 悠哉道:“唐孟揚,今年會試, 你是副主考, 次輔擔任主考, 我問你, 今年生員的名單可有?”
“有的,徐大人, 在這兒。下官帶來了。”唐孟揚將整理妥當的生員名單呈上去, 每頁登記了三十人, 約莫有上百頁。
徐大人翻開看。
此徐大人,非首輔徐徽,而是徐徽次子,兵部樞密徐卓君,三年前的狀元郎。
徐卓君低頭看了好一會兒,皺眉將之闔上了:“怎麽不把各府的解元標注出來?你怎麽做事的!”
“這……下官,下官辦事不牢,大人責罰!”
不是唐孟揚不標,而是不敢標。
徐卓君冷哼一聲便不再看他,轉而讓一旁的其他大學士:“你將各府鄉試解元的名字,都劃出來給我。”
以首輔徐徽為首的徐黨,暗中廣納天下英才,這些各府解元,都是賢能人士,在會試前,他們便要先行籠絡。其中得徐徽眼緣看中的,甚至會收為義子,拔犀擢象。
如今他膝下,已有十幾位義子了。
文淵閣大學士很快用筆圈出各府解元的名字:“徐大人,就是這些了。”
加起來總共不過二十來個左右,徐卓君一一看過去。
“柳元春,二十九歲,江西人,三次參加鄉試,文泰五年,二十六中了解元。”
“林子葵,十七歲,淮南人,文泰五年,十四歲中解元?”徐卓君停頓住,“十四歲中解元,林子葵……這名字好生耳熟。”
一旁唐孟揚汗都要下來了。
徐卓君掀起眼皮:“唐大人,這個林子葵,該不會就是三年前,說不與我等蠅營狗苟同流合汙,大放厥詞要殿試告禦狀,說我們聯合順天府,將才高八鬥的舉人抓捕,不讓他們考試。而且進順天府後,人就一命嗚呼的那位?”
唐孟揚兩腿都在哆嗦:“是……應該是吧。”
他沒想到徐卓君記性這麽好。
不怪徐卓君記得住,十四歲中解元的奇才,往上倒數三百年,也就那麽兩三個!
“什麽叫應該,唐大人,當年你可是跟本大人說,林子葵已經瞎了,不能再參加考試了,怎麽如今又來了?”徐卓君臉色很陰沉,黑著臉將名單往桌上一拍。
唐孟揚有苦難言,擦著汗:“他……許是回家後,又治好了。”
“怎麽做,不需要本官告訴你吧?如果本官看見他參加了會試!小心你腦袋上的烏紗帽!”
唐孟揚低垂著腦袋,答:“是,大人,下官這就去辦。”
唐孟揚也是沒了法子,他三年前因覺得林子葵年紀小,性子純,心中不忍,保住了一次林子葵的性命,甚至花銀子買通徐黨的下手之人,沒有真的讓林子葵瞎了。
可這第二次,只能讓他瞎了。
好巧不巧,唐孟揚正在焦慮該如何是好,林子葵就來了。
他在給林子葵的茶水裡,放了迷藥,等夜深後,唐孟揚就悄悄進了他的房間。
林子葵完全失去了意識,大約是做了美夢,神態很舒緩。唐孟揚想起方才他用膳時,提到過肖府二姑娘。
說肖大人讓他來,大約是商量婚事的。
所以林子葵心裡很歡喜,吃飯也多吃了一碗。
現在唐孟揚一手拿著一根繡花針,他站在床邊,始終是不忍心。
“賢弟,你莫要怪為兄,為兄不這樣做,你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他單手扒開林子葵的眼皮,拿著繡花針的手,顫抖著緩緩下落。
針尖接觸到他薄薄的眼球表面,向下壓了壓。
唐孟揚別開了腦袋。
林子葵毫無意識,連痛都叫不出來。
正當這時,門外傳來“吱呀——”的一聲響。唐孟揚慌張下將針在他瞳孔上劃了一下,繼而遺落。
他倏然躲藏一旁,便看見一個佝著的身影,那人提著燈籠,腳步小心翼翼,一露臉,居然是他!
唐孟揚立刻將自家男寵抓出了林子葵的房間:“平樂!你這是做什麽!”
平樂驚魂未定:“爺,你為何……”
“爺的事你少管,”他寒著臉,讓男寵回房間,“我的話你都敢違背!這半月你都不許出院子!再犯一次,將你發賣了!”
平樂被趕回院子,唉聲歎氣,心道自家大人半夜出現在林子葵房中,還能做什麽?多半是想乘虛而入,將人給辦了。
林公子,可憐人。
翌日晨起,林子葵腦中有些不清醒的昏沉,這一覺睡得格外的沉悶,他睜開眼,眼前是霧蒙蒙的一片,忍不住揉了揉。
好疼。
疼……
他難受地閉著眼,伸手去摸索昨夜放置妥當的靉靆,然而,卻如何也摸不到。
靉靆呢?
他有些急了,坐起身來四處摸索尋找,最後他跪在地上,終於,摸到了裂成幾瓣的,只有框架還是完整的靉靆。
林子葵的手指停頓住,半晌,有些顫抖地,將那些碎片撿了起來,眼睛的刺痛感,讓他睜不開來,這種感覺很像當年那一次,若不是那次唐兄突然出現,製止了對他施暴的人,及時帶他去看了郎中,林子葵恐怕已經是個瞎子了。
那時唐孟揚告訴他:“賢弟,聽為兄一句勸,不要螳臂當車,那些勳貴,你惹不起!若是你硬要去雞蛋碰石頭,只有死路一條,你的命不輕賤,你書童年紀還小,你若出事,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的小書童?賢弟,好好活著,離開金陵,再也不要來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