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元慶將薛相接到了行止觀。
“侯爺,那是相爺夫人,和他的孫女。”
蕭複走出東客堂,笑道:“薛相請坐,上茶。”
“侯爺說笑了,老朽已辭官,哪裡是什麽相爺。”薛相擺擺手,坐下呷茶,“陳將軍說,侯爺喚我來,是為了陪我喝一杯踐行酒?不過老夫年紀大了,一杯踐行茶即可。”
薛相夫人和薛相那孫女,以及老仆,都坐在外面,沒有進來。
方才薛相已經給女眷交代過了:“這個蕭侯爺,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們莫要跟他打交道,一句話都別說。”
蕭複不喜歡講廢話,等薛相喝完茶,問:“想必侯爺特意請老夫來,不是喝杯茶這麽簡單吧?”
蕭複就實話回答他了:“我有個相好的小郎君,是淮南府的解元。”
沒等薛相琢磨這句“相好的小郎君”是什麽意思,就聽見後面這句,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解元?”
都說金解元,銀進士,能考中解元的生員,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當年考中解元時,他才年僅十四。”
“老夫……似乎略有耳聞。”十四歲的解元,那是神童了,三年前薛相就曾聽說過此事。
後來聽聞他有嚴重的眼疾,會試失利,回了家鄉,沒有留在應天府書院繼續念書。
不曾想現在從蕭複口中聽見此事。
蕭複點頭道:“此解元姓林,近日進京趕考,被徐黨害了眼睛,心灰意冷,不願再入仕途。所以我想請薛老,開解開解他。”
“被徐黨所害?”薛相哎了一聲,“十四中解元,古往今來,屈指可數,還有侯爺替他代為說項,想必,定是了不得的大才。”
“是,這林書生,學富五車,博古通今,殫見洽聞,謙遜豁達……”蕭複起碼用了十幾個詞來誇他。
聽得薛相是心下嘖嘖稱奇。
他早些年是見過這位定北侯的。
想當初,昌國公將他這個二兒子送來給自己調教,當時是苦口婆心啊,說:“小兒生性頑劣,就是不肯念書,想來想去,也只有薛相能治他。”
薛相很快就表示自己治不了。
讓蕭複寫字,他寫了,薛相看得臉都綠了:“蕭複!你都十幾歲了,寫字怎麽難看得像五歲孩童似的!”
讓他作詩,他吟了一首輕佻的打油詩。
畫畫也不會。
彈琴也不會。
能下點棋,但不多。
沒事喜歡倒掛在樹上用樹葉練飛鏢。
偶爾還吹一吹竹葉,吹得非常難聽。
一張臉倒是長得漂亮,天天引得相府丫鬟來偷看他。
教了半個月,薛相把人退了回去:“公爺,您這兒子,我教不了。”
現如今,居然能活用四字詞語,用這麽多的詞匯,來誇一個讀書人?
這是何方神聖?
就衝著這個,薛相也得見一見,蕭複還說了:“若您能留下,給他做老師,日後想必,林書生會成為國之棟梁的。”
“老夫舍不得見到英才埋沒,廣陵散絕!這人,我是去見,至於收不收他做學生……”薛相起身道,“我先見一見。”
“他人在清心閣,我帶薛老過去,薛老在他面前,還請不要提及我的身份,喚我蕭居士便是。”
蕭複帶著薛相去清心閣,自然是被則悟道長的貼身護衛給攔了下來,蕭複介紹:“當今宰相薛諫之,已告老還鄉。你去通報一聲。”
那護衛便多看了薛相幾眼,飛身上清心閣。
薛相仰頭,鼻梁架著的靉靆反射著彩光:“這裡頭,可是有什麽大人物?”
“見了薛老就知道了,是您的一位故人,不過那位遁世絕俗,他現在法號則悟,薛老不要當面道破他的身份。”
“蕭複,你這是打的什麽啞謎?”
蕭複說:“薛老忘了,得喊我蕭居士。”
護衛很少現身,這會兒子現了身,在則悟道長的耳邊耳語了幾句。
林子葵看不見,只有墨柳看見了,有點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則悟道長盤坐蒲團,兩手交握,過了許久才頷首:“讓他上來吧,規矩你知道。”
蒼老的聲音朝林子葵道:“林居士,貧道有位俗世舊人來探訪,乃是真正的鴻儒碩學,你,可要見一見?”
林子葵正襟危坐,整理袖袍:“自然要見,多謝則悟道長引薦。”
護衛將薛相引上樓時,冷聲叮囑了:“則悟道長已退步抽身,洗去前塵,皈依三寶,兩位只能喚他為道長。”
“到底是誰?”薛相心下有種未知的惶恐感,然而推開格柵門,在滿是灰塵的光線下,看見一位樸素無華,穿著灰撲撲道袍的老者轉過頭時,薛相仍難以自製這一瞬的震驚、滿意、欣喜。
時隔多年,君臣相見,誰也沒料到是在這般境況下。
薛相撲通一下,就重重地跪了下去,他張了張嘴:“老臣……”
“哎,薛老,你這腿腳也太脆弱了吧。”蕭複將他拉了起來,薛相情緒起伏,不禁潸然淚下:“則悟……道長!”
則悟寬厚地點頭:“薛居士,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敢問道長……”
“貧道也無恙。”
林子葵聽見了蕭複的聲音,先起身行禮拜見了這位老先生,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禮儀很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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