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刺痛再度隱隱傳來,賀重霄一時覺得體內的血液盡數倒流,眼前一陣眩暈,詰問的嗓音嘶啞得可怕:
“……陛下這是輪到來誅臣的心了嗎?”
“朕不要你的心。你自己把它好好留著給你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料理你自己的家事去罷。”
避開賀重霄的視線,蕭憬淮率侍從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83章 賀新郎
“朕欲開疆擴土再度興兵南伐, 諸愛卿有何意見?”
近些年來,蕭憬淮欲開疆擴土,完成父輩未盡盛躅名垂青史的野心愈演愈烈, 幾近化為夙願執念。朝臣自是揣度聖心知其所想, 故而大多文臣對此俱是恭維逢迎, 畢竟贏了, 有他們動這嘴皮子的一番功勞;輸了,眼下大煜國力雄厚,這戰火也斷不可能燒到他們身上。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聖燭明照, 手下又有賢才良將, 定能直.搗.黃.龍,盡先帝未盡之盛業。”
蕭憬淮此言一出, 朝堂上頓起一派山呼稱明, 斐棲遲倒是皺了皺眉頭,面露憂色,但他的嘴唇翕動了下, 最終卻仍未開口。
正當端坐龍椅上的蕭憬淮面色和緩, 正欲揮手命舍人擬旨下詔討伐檄文,立於武官前列的賀重霄卻朗然開口:
“臣以為不可。”
這五個字擲地有聲,鋒刃更利, 比冰粒更寒,讓滿朝文武一時俱驚。
縱觀蕭憬淮繼位這十九年,雖說比起鄉野馬販出身,最終匡扶濟世始啟新朝的太.祖蕭功成來說, 仍難以望其項背, 卻也撫內定外, 察納雅言, 使邊境萬民免於亡命流離,萬民皆呼“神明”,著實稱得上為一明君。
但人,尤其是高坐寶座之上,年歲愈衰的上位者卻總會不由自主地去關注、在乎自己的顏面,希望自己能搏取個流芳千古的身後美名,這亦是人之常情。
在幾個頻頻直諫違逆的清望史官被不著痕跡地罷黜出京後,朝中官員便知揣清了君主的心思,不再,或者說至少不會再在公堂明面上拂駁了帝王的顏面,賀重霄今日之舉卻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的。
“南詔近來未有侵犯國土僭越之舉,若是眼下出兵不光勞民傷財,亦非正義之師,不合仁德道義。”
賀重霄話音未落,便已有朝臣冷嘲熱諷:
“賀將軍,您滿口仁德道義,莫不是想養虎為患,再來一場泓水之役?”
“陛下,”並不在意眾人的竊語與駭怪神色,賀重霄繼續衝蕭憬淮抱拳施禮,“蝗旱且止未久,百姓尚未離痛失親朋之苦,正需休養生息,您前些時日便又廣增徭役大興土木,已為不妥,眼下興兵南伐更是萬萬不可。”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陛下切莫忘了前梁強征高句麗的前車之鑒。”
賀重霄的語氣雖淺淡若水,不偏不倚得仿佛不帶任何感情,可先前還斂隱耐的蕭憬淮登時改了面色,額角已隱有青筋,但片刻後,他卻忽而笑了。
“拿前朝亡國之君同朕作對比,賀將軍,你這賣的什麽居心?”
“微臣不敢。”
“不敢?”蕭憬淮一哂。
下一秒,禦案上的奏章玉盞應聲破碎,帛錦飄飛破碎,細膩尖銳的瓷粒擲摔了一地,群臣見狀皆戰兢跪拜抖若觳觫,而賀重霄雖也屈膝下跪,卻不閃不避,背脊挺直依舊。
“賀將軍,你莫不是以為你若不願出兵朕便尋不著其他將領了?”
眾臣俯首間,蕭憬淮已然走下禦階行至朝臣前列,他睥睨俯視著雖是屈膝卻仍執拗得無絲毫俯首之意的賀重霄,他譏誚著,聲音悶若洪鍾,眼中閃爍著眸色宛如狂風驟雨,帶著威壓與捕獲,暴戾而陰鷙。
“那朕現在便告訴你,你若是因傷病領不了兵,打不了仗,朝中青年才俊多得是。”
“你且記著,泱泱大煜,朕從不缺你一個將才。”
這是朝臣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到蕭憬淮這般失態,他們印象中的蕭憬淮雖然城府陰沉,卻內斂自慎,像是擁有蠱美花紋的蟄伏冬蛇,總是以無害的笑面示人,從不喜形於色。
秋獵後不知多少朝臣曾暗中上書彈劾,有的直言不諱,稱賀重霄交好大皇子,便是望來日扶其登基繼位,好讓自己獨攬朝綱。
蕭憬淮不想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可眼下,陳列的這些條條種種卻潮水般翻覆著,排山倒海地湧上他的心頭。
蕭憬淮多麽希望此時賀重霄能屈身,開口道一句軟話,那這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替他尋來千百上萬個台階——
可賀重霄沒有。
不懾於蕭憬淮的威壓,賀重霄神色淡淡,語氣卻是篤定:“這並非是臣還是旁人領兵之事,關乎的卻是蒼生萬民的福祉。陛下便是再問千百遍,臣依舊會這般回答。”
倆人互不相讓,誰也不肯後退一步,換來的便只有靜默的對峙。
“好,好……很好。”
蕭憬淮怒極反笑,一身凌冽寒氣卻是不減,他啞笑著,再度踱回了龍椅。
令人窒息的陰翳終是遠去,諸臣皆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氣,然而甫一得令站起身來,那低沉的、透著幾分難掩薄怒的聲音增了幾分晦暗嘲諷,再度於大殿內響了起來:
“朕今日還有一件喜事要言予眾卿。”
在諸臣一眾愣指著面面相覷間,蕭憬淮略一揚手,一旁的小黃門得了令,清了清嗓子,展開那擬好的詔書誦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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