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明知千百年後總會湮滅於風塵, 化為一抔黃土, 但很多人碌碌一生,不就是為在那汗青稗野上落下那淺淺一筆嗎?
天子秋獵行獮自是少不了千牛金吾相護,故而斐棲遲自是在列。
承襲父職後,斐棲遲便甚少離京,主要便是執掌京中千牛金吾,拱衛王城。官位高居一品,又有嬌妻稚子時常相伴,雖無甚能流芳千古的豐功偉績,但人生至此卻也算功德美滿。
瞧見了領著重霄精銳縱馬在後守衛宮妃皇子的賀重霄,斐棲遲扭頭衝他逆光展臂,趁著無人注意便衝他比了個“醉霄樓再一起喝兩盅”的嘴型,依舊瀟灑得似當年那個熾血沸騰的風流少年郎。
近至中年仍能有老友美酒相伴,自是快哉妙事,賀重霄見狀頷首回禮,笑意隨之攀上面頰。
黃昏,至於上林苑,一夜休息整頓。
翌日,金雞報曉,晨光曦微,蒼茫薄霧間道道白練般的小方光芒自樹梢罅隙間灑落大地。在籠罩著一層月暈般的普照霞光中,先行的千余官兵人馬已然浩蕩穿過林翳,將密林間的飛禽走獸朝著聖駕與眾觀望的妃嬪宮眷所在的看城逐漸挺.進圍攏。
將倉皇逃竄的猛獸悉數驅趕完畢且飛騎來報後,原本混沌朦朧的天色逐亦逐漸清晰了起來。
天光破曉,薄霧繚繞,在扈從眾臣擁簇走下看城後的蕭憬淮拉弓引箭,弓滿似月,只聽得嗖然一聲那支離弦的弩.箭破空而出,正中數十步外四蹄奔騰的麋鹿左眼!
在一片驚歎稱頌聲中,蕭憬淮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箭弩,能從他飛揚的神采中瞧出他心中的舒緩酣暢。
“……暢快!還記得上次如此拉弓引箭射中鹿眼還是朕為皇子時的事了,不過一晃便已過去了麽多年,當真是時若白駒過隙不可追也。”
朗笑兩聲又將畢恭畢敬地俯身而立眾人環顧掃視一番後,蕭憬淮眯了眯眼睛,眸中似有驚鴻般的追憶一閃而過。
見此情形自是有隨行官員趁機逢迎:“陛下神武!年華流逝乃萬物常理,可陛下的箭法卻依舊如當年那般精湛矯健例無虛發!”
面對此般阿諛蕭憬淮只是淡淡擺手,但臉上的笑意卻是非減愈濃:“此番秋獵意為敬授人時、演兵習武,各位只需盡情施展武藝各得所獲便足矣,勿須多禮。”
得令後,眾官員皇子旋即縱馬四散開來,溯水的溯水,入林的入林,沿河的沿河,而賀重霄斐棲遲等人馬則是備著火銃,防止偶遇猛禽暴起傷人。
“大哥近來可還安好?”
一聲帶著幾分狹促揶揄意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剛在潏水旁獵完十數隻山雞野兔欲走的蕭澤梧回頭,便見淑妃斐如繪之子蕭澤柯正縱馬朝自己走來。
此番秋獵,因三弟四弟都年紀尚小,故而便只有梧柯兩名皇子隨行參加。蕭澤梧來此僻靜地本便是想避開對方,卻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偏生讓二人在這再度狹路相逢。
數月前的馬球賽對方才使陰招詭計贏了自己,蕭澤梧當然知道對方此番前來也定是未安好心,便當即掉轉馬頭抽身欲走,但蕭澤柯卻是不依不饒,一夾馬肚便橫馬攔在了他面前。
“愚弟莫不是什麽洪水猛獸?需要大哥一見了便跑?”
並不理會對方的出言激將挑釁,蕭澤梧只是默默攥緊韁繩,一言不發地想要再度轉身,蕭澤柯見狀一勾唇角,手臂一揚,便眼疾手快地搶走了蕭澤梧胸前的長命鎖。
“你……!”
這把長命鎖是當年鍾美人放在繈褓中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見蕭澤梧面露慍惱衝他怒目而視,蕭澤柯嘴角勾起的挑釁笑意卻是愈濃,甚至還像是獲得了什麽戰利品般的,一揚劍眉,捏著那長命鎖的紅色細繩朝對方輕佻揮揚。
蕭澤梧見狀大怒,當即便伸手去奪,而蕭澤柯等的便正是此,他故意把那長命鎖朝前晃晃悠悠地一蕩。
在蕭澤梧的指尖即將要觸及那鈴鐺時,蕭澤柯驟然一甩馬鞭!蕭澤梧座下的馬兒吃痛趔趄揚蹄,蕭澤梧奪物心急未拽韁繩,當即便從馬背上頭栽了下去,一瞬便滾出老遠,直到磕到河旁的一塊巨石才算止息。
在地上翻滾吃痛了許久,蕭澤梧這才扶著那巨石捂著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殷紅粘稠的血液順著額角指縫遊蛇般地蜿蜒而下,染得他的視線亦是一片血紅。
“哈哈哈……”
見蕭澤梧這般灰頭土臉的狼狽樣,馬背上好整以暇的蕭澤柯卻撫掌大笑。
“俗話說得好,米粒之珠豈敢同日月爭輝?有些不該求的東西便莫要奢求……”蕭澤柯說著,揚指摩挲過手中銀鎖的表面,凹凸不平的觸感捏在手心,顯出幾分冰涼硌手。
“這般好東西我便且替大哥收下了,駕——!”
說罷,不顧蕭澤梧的奔命上前,滿面嘲諷的蕭澤柯一拽韁繩,又順手把蕭澤梧馬背上掛著裝有獵物的包袱以劍挑走,放入自己囊中,又破空一甩馬鞭,驚得那馬兒撒蹄而逃,這才放肆大笑著縱馬而去。
因既丟了箭囊又失了坐騎,蕭澤梧隻得憑著印象一瘸一拐地朝望樓走去。
日薄西山,倦鳥歸巢,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幾隻寒鴉落在枝頭,已然漆黑的林間隨之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啼鳴。
秋風拂過,激起一層白毛冷汗。
“啊——!”
聽到附近傳來一聲少女的失聲尖叫與隱約傳來巨獸的低嗚咆哮,蕭澤梧皺起了眉頭,但他不過略一停頓,便立馬上前撥開不遠處的一叢灌木,謹慎地朝外看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