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韋鵬平靜道,您又有多大把握,在您百年之後,未來繼位的聶邇雅不會自改姓名,恢復張邇雅的舊名,並將您苦苦經營的所謂“南晟”,再改回“南夏”呢。
韋鵬。聶先生一字一頓道,你不要覺得朕不敢殺你。
韋鵬跪了下來,懇切道:臣知道的,是張邇雅乃是您與張君的皇后所生;但他本人不知道其中關鍵,與名義上的父親張君感情深厚……
你知道什麽。聶先生心想,他確實是張君的兒子,但也是我的兒子。
但韋鵬所提到的,確實是所有事中最棘手的一環。張邇雅現在是聶先生唯一的子嗣,而張君此時驟然離世,使得他在這孩子心目中有了永遠無法被取代了的地位。原本聶先生計劃俘虜張君之後逐漸讓這孩子認清張君的本來面目,順利接受自己,現在這計劃也成了泡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攻入南夏皇城之前,暗中與他們聯絡作為內應的閬南王已在亂中被禁衛誅殺。現在南夏朝廷對外的說法是,張君提前得知閬南王有謀反之意,考慮到南夏剛剛與晟國有一場聿州盟約,因此秘密送信給手握20萬士兵的晟國汝西王及其領將杜漸,請求支援。汝西王聶延禮及杜漸將軍為避免打草驚蛇,在裝作仍要繼續攻打北國莫林城之後,秘密南下,前去救援;然而終究沒能趕上,入城之後,南夏皇城已經四處起火,百姓驚慌失措,南夏皇帝張君已被亂臣賊子所殺;汝西王沉著應對,先率兵殺死逆賊,為張君復仇,然後鎮壓叛軍,派兵滅火,營救百姓。當時南夏嫡長子已經離宮一年以上,生死不明,下落未知,汝西王承諾未來派兵迎回嫡子張邇雅,朝臣感激汝西王,堅持擁立其為新主。汝西王再三推辭,見南夏朝臣泣不成聲,為救南夏危亡之際,不得不臨危即位,是為南夏新帝。原晟國將領杜漸不願侍奉異國,遂領兵離開南夏境內;因兵強馬盛,晟國猜疑,遂在邊界自立為王,是為端王。
這位南夏新帝也沒有辜負南夏舊臣的希望,一個月後便迎回了原嫡長子張邇雅。但他這一個月來已經牢牢坐穩了皇位,至於何時該將皇位交還給張邇雅,已經沒有一個朝臣敢開口言明,每日上朝,滿朝文武例行公事地匯報當前恢復農業和皇城秩序的情況,絕口不提會招致殺身之禍的話題。
……
夜幕籠罩之時,張邇雅從昏昏沉沉中蘇醒了過來。他已經餓得沒了力氣,於是喝了些粥,呆呆地坐在床上。
門外的宮人口呼陛下,張邇雅渾身一震,驚喜地抬起頭來,然而看到走進來的人,一句“父皇”已經到了嘴邊,卻喊不出來了。
聶先生看著這孩子臉上失望的表情,不由得皺眉。他坐在床邊,道:朕已經替你父親報了仇。你不吃不喝,每天憂傷苦悶,你父親如果知道,又怎能安寧?
話雖如此,他內心倒是寧願張君永世不得安寧。
張邇雅凝視著他,啞聲道:先生,我聽宮人說,我母后也不見了蹤影,這是怎麽回事?
聶先生為他端了杯水,道:閬南王造反之心,人人皆知;你父皇不僅向朕求援,也為你母后找了出路。你母后必然已經早早離開宮廷,去了安全的地方;只是那夜宮中之人死傷眾多,沒人知道你母后真正的下落。
張邇雅的眼眶紅了:如果還活著,為什麽這時候了,仍然不回來看看我?是這皇城仍然不安全,還是她出了什麽事?
聶先生:你這幾年都沒有見過你母后真正的模樣,為何對她念念不忘?
張邇雅:我已經沒了父親,現在要連母親也失去嗎?……
聶先生:你先喝一口水。
張邇雅嗚咽道:先生……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是我?……
聶先生見他沒有喝水的意思,便將那杯子放在一旁,輕拍他的後背,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原本並不是聶延禮,但現在不得不冒用他的身份來救你父皇;但沒能救到,且不得不暫且當了皇帝。這皇位,未來會是你的;你失去父親,我膝下無子,不知道有沒有這種福氣,代替那人得到你的一聲“父皇”。
張邇雅雙目流淚,看了一會他,輕聲道:不,我父皇仍只有那人。先生能如此對我,我內心感激,願意稱呼先生陛下。
說完從床上掙扎下來,跪在地上,叩首道:張邇雅叩見陛下,謝陛下隆恩。邇雅已經悲傷了多日,叨擾了多人;明日起,邇雅當做好份內之事,不再令陛下擔憂。
聶先生坐在床邊,隻覺得一顆心緩緩地沉了下去。
……這也是在你的計劃之中嗎,張君?他心想,在你已經無力維持一個國家之後,露出破綻,令我千裡奔襲,在抓住你的最後一瞬,又被你溜走,然後不得不接管這個爛攤子;而多年之後,這國家仍是南夏,這國君仍是張姓,而我留在國史上的名字,甚至不是我自己的名字,而是原晟國四皇子聶延禮?……
他看著面前的孩子,自言自語道: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愛幼子,不會痛下殺手罷了。
嫡子渾身一顫,忍不住抬起頭來。他似乎看見聶先生臉上有一道淚痕,但又似乎是個錯覺;對方看向自己的表情仍是冷峻而平靜的,並沒有因為自己拒絕稱呼“父皇”而惱怒。
不管怎麽說,朕如今是一國之主。這位皇帝緩緩道,以朕的眼光來看,南夏奉若珍寶的所謂百年一遇的聖明君主張君,其治國水平與腹中韜略,也不過是剛剛及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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