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並不是每一個知道舊事的人,朕都要殺掉。當年你聽從於張君的命令,盡職盡責;如今你聽從於我的要求,未嘗不是兢兢業業。臣子有臣子的難處,君王有君王的考量,這一個月來朕殺的不過是一位親王,兩三名反臣,四五位多嘴的宮人罷了。南夏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朕又豈是不分輕重的?
太醫令跪了下去。這位皇帝言語裡越是顯得寬和無奈,他脊背上越是流出了汗,此刻叩首顫聲道:臣……臣……
皇帝走下台階,到他身邊,將老人扶起,道:太醫令不必擔憂。您的子女,朕也已經安排了職務,未來皆是南夏棟梁。
太醫令說不出話,幾乎是失魂落魄中謝了聖恩,蹣跚而去。韓太傅——其實就是韋鵬——看在眼裡,不由得歎了口氣。
太醫令年紀畢竟大了,您若是隔三差五就這麽威嚇他,再過段時間就要被您折騰病了。韋鵬歎道,您肩傷尚未痊愈,還得指望這些太醫治療;若是太醫令一時間想不開,魚死網破給您傷藥裡加些猛料,到頭來還不是您自己遭殃?
聶先生:朕平日就是這麽說話的,你們受得了,他就受不了了?
韋鵬掏出一樣東西來,緩緩道:臣今日正有一道請辭的劄子……
——你敢!!聶先生憤怒地轉過頭,大步走回韋鵬身前,將那張劄子一把奪過撕成了兩半,拍在桌案上,怒道:你活著,便要為朕工作;你死了,便要為朕陪葬!!
韋鵬一時無語,心說杜漸啊杜漸,我的好夥計,你把我坑慘了。本來誅殺張君接手南夏,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你看見主君臨陣遲疑,有養虎為患之意,當場殺了猛虎以絕後患,這是好事;但你緊接著一劍捅了主君然後跑路又算什麽?如今陛下脾氣暴躁至極,比往日難伺候百倍,你是要負主要責任的。
他思慮至此,試探道:臣乃文官,氣力不濟,年邁力衰,難以為陛下分憂解難;仍想杜漸罪人,雖忤逆陛下,但如今所佔之地,正處於南夏和晟國之間,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杜漸此舉保護陛下免受璟帝征伐侵擾,為陛下守了邊境。他雖自立為王,卻沒有自立新國,臣想,陛下不如順水推舟,將他所立“端王”稱號賞賜過去,他必然感激涕零,戴罪立功……
聶先生冷笑一聲。他何嘗不知道杜漸對自己的保護,這位將軍殺了張君之後離開南夏,佔領的地盤乃是原本的南夏和晟國邊境地帶,再加上原汝西王封地,以及剛剛打下來的北國三座城邦。這就保證了東面的聶璟雖然對四王爺突然攻下南夏並稱帝極為憤怒,卻無法繞過杜漸直接打過來。而杜漸作為原本晟國名將,麾下士兵眾多,如今接管了璟帝交給四王爺的20萬士兵之後,在武力上更是有相當大的威懾力,對聶璟本人也是一種打擊。聶璟不能輕舉妄動,便留給了南夏新朝廷休養生息的時間,也給了聶先生自己鞏固帝位的時間。
但這仍然化解不了聶先生心中的恨意。他用了那麽多年時間,克服了那麽多困難,被從帝位扯入深淵,然後再想盡一切辦法掙扎著爬出來,不是為了在俘虜張君之後,看著他在自己懷裡被另一個人所殺,幾乎是從容地死去。
這算什麽復仇?他心想,我本該讓張君也嘗嘗我體會過的難堪,讓他生不如死,讓他萬劫不複,讓他看見我就畏懼發抖,讓他知道,他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無論中間經歷過什麽,他張君到最後,終究應該只是當年被異國帝君玩弄於指掌的軟弱質子罷了;張君需要,也終究會認清這點。
而現在,又算什麽……
杜漸佔地為王,這是一罪。聶先生一字一頓,冷笑道,他傷害帝君,這是另一罪。
韋鵬張了張口,感到了一絲尷尬。去年他與聶先生重逢,對方身上就帶著杜漸造成的箭傷。如今機緣巧合,箭傷痊愈了,杜漸又留下一道劍傷,並且完全落在了同一個位置,傷得更深、更重,貫穿傷比上次更難痊愈,未來傷疤也會更明顯,若說沒有什麽刻意的成分,誰有又能相信呢。
……這就是武將的弊端了。韋鵬心想,就算對君主恨鐵不成鋼,又怎能一氣之下就刀戈相向?糊塗啊!之前為了讓聶先生不計較你那一箭,我韋鵬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如今你還故意再來一劍,十個韋鵬綁起來也難以再救你一次,只能祝將軍你自求多福了。
他定了定神,歎道:嚴格來說,杜漸現在不過是地方軍閥,陛下不去理會,他應該也無法招惹南夏。當前最重要的,仍是穩定南夏的朝政。陛下這身黃袍之下,對外身份的核心是晟國原汝西王聶延禮;堂堂晟國皇子入主南夏朝廷,並為先帝張君定諡號為“懷”,有些南夏舊臣雖然山呼萬歲聖明,但心底恐怕是有些怨言的。
聶先生冷笑道:“慈仁短折曰懷”,朕為張君風光大葬,沒有定個惡諡已經有違本心,如今這麽一個平諡還得罪了他們不成?
韋鵬歎道:雖是平諡,卻只有前朝末代皇帝得過。您是晟國皇族身份,如此之舉,擺明了是暗示南夏亡於張君之手,您將改朝換代,抹去南夏的存在。如今朝臣異常警惕,唯恐您某日當朝宣布改國為晟,改國姓為聶。
聶先生氣得笑了:韋鵬,朕奪回皇位,不是為了給張君打工,便宜南夏朝廷的。朕是晟的皇帝,如今的南夏,也不過是未來晟的一部分而已。這改朝換代,朕是要改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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