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五:做一些煙卷。山裡有些地方有瘴氣,煙草能緩解一些不適。小公子,夔地凶險,你不該跟著。
嫡子笑了起來。沒錯,夔地凶險,誰也沒想讓他跟著,他是在出發前躲進了其中一個武器箱子裡,隊伍出發半天后突然冒出來,令大家都吃了一驚。嫡子身份特殊,聶先生不願意安排普通士兵將他送回韋鵬身邊,於是他暫且由四皇子照顧。
四皇子是這個國家皇子,而我是另一個國家的皇子。嫡子道,雖說我本想跟在聶先生身邊,但先生最近生了病身體不好,隻好皇子和皇子之間多走動走動了。
他這一年見識頗豐,身邊又都是極為優秀的人物。雖然還是孩子,但比起同齡人,已經要伶牙俐齒得多。而他又畢竟只是個孩子,並不知道為什麽四皇子對他關照有加。
嫡子道:四皇子說我跟他長得有一些像。他是從哪看出來的?我覺得我跟聶先生還有些像呢。
嫡子:咦,要說起來,四皇子和聶先生也有些像……
呼延五不敢說話。他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而自己這個身份的人,對於大人物們的秘密必須敬而遠之。每多知道一件事,他自己就距離死亡更近一步。
他現在離死亡已經很近了,絕對不想再知道其他任何東西。四皇子在照顧嫡子,而他在照顧聶先生。聶先生近來確實身體不適,隻保留了呼延五這一個親兵服侍他,而呼延五還必須為這支隊伍帶路,與龍嵠山的舊族聯絡,托人告訴自己養父,拜托那邊先去問問巫醫什麽時候有空,忙得團團轉。
然而無論再忙,呼延五也時常半夜突然驚醒。他夢中,聶先生帶著凶悍的士兵,正把自己故鄉變成一片燃燒中的血海。
這也不是沒可能。呼延五今夜也被噩夢驚醒,他汗流浹背,在黑暗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呼延五心想,他為什麽帶兵?他為什麽帶兵!他並不是善類,從被俘虜的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善類,如果我為了自己的命把夔地送入地獄,我又有何顏面面對收養我的夔族人?我應當殺了他!——
呼延五掙扎著坐起身。此時正是子夜,他們今早進了龍嵠山,山風吹拂高樹,深處的樹海發出洪水一般的低嘯,正像是龍吟一般。呼延五緊了緊衣服,將一柄短刀插在腰間。他是聶先生的親衛,所以睡覺的地方離得很近;只要他進了那人的帳篷且動手夠快,外面的人並不會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麽。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帳篷外,掀開帳篷一角。裡面漆黑一片,但仍能隱約看到有人睡在西側,呼延慢慢走近,抽出刀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刺下。
短刀貫入薄被,發出呲地一聲悶響。呼延的心像是從懸崖邊直掉下去,知道自己刺中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藏在下面的一個枕頭或者衣服。
一把劍從後面抵上他的脊背,本該在睡覺的聶先生站在這個瑟瑟發抖刺客身後,悠悠說道:這能不能算是我第二次俘虜你?
呼延在後背這柄劍的壓力下跪了下去。他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巴掌,又恨不能再鼓起一些勇氣,反身與身後這人廝殺一番,廝殺而亡才是英雄所為,就算是死了,也好過這接二連三地受辱……
他正內心如火燒火燎,就感覺一個瓷瓶被人踢得咕嚕嚕滾至面前,身後的人又道:裡面有一粒藥,吃了它。
呼延五:我……
吃了它。聶先生又重複了一遍。如你所想象的,這是毒藥。既然你覺得順從我令你感受到了痛苦,感到了搖擺不定,那就在我面前做個選擇。——要麽,吃了藥,服從我,等待我定期給你解藥免除毒發身亡;要麽,我現在用劍刺傷你的身體,令你流血衰弱卻不至於一死,然後告訴夔族人你受重傷需要入山治療,到時候會有其他人帶我們進去。
呼延五:我可以吃藥,但你也必然無法找到另一個熟悉夔地路線的人。夔地的人知道我在帶路,如果我死了或者重傷,他們會想什麽?!我的初衷是想帶你求醫問藥,而不是要令夔地陷入困境,我身上雖然沒有夔族人的血,但我是夔族人養大的,你們中原人口口聲聲說忠孝仁義,便是要將人逼迫得欺師滅祖不可嗎?!
聶先生在黑暗中點了點頭,道:繼續說。
呼延發著抖打開瓷瓶,將一粒藥倒在手心裡,說道:我,我不是不可以帶你進山,我也不是不可以服從你,但你帶的這七百人,至少要有五百人留在山下……
聶先生笑了笑:你以為我用七百人就能攻佔夔地了?也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便讓五百人留在此地。這些人大部分是帶著貨物的,這一打折扣,我能給夔地的東西便要減少不少。
呼延吞下了藥,眼眶紅了,種種複雜的心情交集,忍不住掉下淚來。他長得本是一種異邦人灑脫的模樣,如今一落淚,卻顯得有些可憐。
聶先生絲毫不為所動,見他肯把那毒藥吃了,便將劍尖偏轉,說:我帶了兵是要自保,你卻以為我要血洗夔地;我帶了禮物要買些士兵,你卻以為我要在林間殺戮;我任命你為親兵,你卻半夜拔刀相向,打算在夢中取我性命。——不仁的是你,不義的是你,在這掉淚的還是你,我到目前為止可有做過一件對你們夔地不利的事?你倒在這兒擺些大道理裝起委屈來了?!滾!——
呼延被踢出來,回去睡覺也睡不著,索性大哭一場。第二天他雙目紅腫地起來,還得先去聶先生那服侍他更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