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今日起得也早,看到呼延那張臉,不由得一愣,但涵養所在,沒有直接問發生了什麽。
呼延朝他行禮,紅腫著眼打算離開,又被叫住了。
四皇子:聶先生最近……是否有些不舒服?我看他最近不願騎馬。
呼延回轉過身,道:先生有些腰疼,但是不礙事。
四皇子:……腰疼?
呼延點了點頭,把最近幾日為此編的理由再一次拿出來,說道:先生腰上有舊傷,可能是最近吹風受了涼,傷處隱痛,但沒什麽大礙。
四皇子微微挑眉。呼延見他不再追問,便施禮離開,專心致志去應付那個姓聶的凶神。既然他呼延已經用自己的自由——或者說是性命——為代價令這位凶神大幅削減了進山士兵的數量,彼此都已經讓了步,那麽他現在就得認真乾好自己的活。
龍嵠山山勢險峻,外圍有奇峰,內部則是連綿谷底,深山常年濕潤多雨,內部有不少植物腐敗自然積生的沼澤。眾人尋找尚未被拆毀的進山通道用了五天,進了山之後,雨開始不停地下,天空像是被撕開了口,腳下的路最初是土,走著走著變成了泥,再然後,騾馬開始頻繁失蹄,部分貨物就地卸掉,受傷的牲口和貨物由部分人看管,留了一些口糧,原定等待接應。
第十日,聶先生看向已經憔悴不少的呼延:你的族人對你看來並不放心啊。
呼延則心安不少。他心想,我能警惕你,夔族人自然也能警惕你。我能讓你將進山的人馬削減一半,族人們也能用他們的方式讓這些人的力量進一步減少。
第十五日,雨終於有了停歇的跡象。呼延如往日一般用口哨呼應後面的隊伍,眾人疲倦之間,聽到遠處有另一人用口哨聲致意。呼延精神一震,道:峒裡派人來接應了!
哨聲指引著這隊疲倦的人,從泥水中走出,重新踏上石板。等周圍四野開闊,幾名穿青布短衫的人迎上來,呼延五緊跑兩步,與其中一個中年人緊緊抱在一起,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說道:阿爹,我很想你……
所有外來人則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在這幾個青衣夔族人身邊,正有一條巨蛇跟著,一雙黃色的瞳仁看著這邊的人,不時吐著信子。
呼延五擦了擦眼淚,從養父懷裡掙脫出來,對四皇子等人道,沒事,沒事,這是我妹妹呼延六……
他撫摸巨蛇的頸部,巨蛇則纏著他的身軀遊了上來,與他耳鬢廝磨,確實是親昵得很。
峒裡年輕的男人幫忙卸下貨物,呼延的養父在峒中有一些名望,安排了幾間住處,將疲倦的人安頓下之後,單獨將聶先生和呼延請到了自己的吊腳樓裡,置佳肴米酒,笑道:朋友遠道而來,老漢我招待不周,實在有愧。
聶先生道:不敢。我本就是來求醫問藥的,帶的這些東西,都要托老人家交給這兒的名醫。
養父歎氣:小五魯莽啊,給我的信裡也沒說清楚是什麽事……
聶先生看了眼呼延五,道,您兒子張不開口也能理解,畢竟我來到貴地,就是因為我懷了他的孩子。
呼延還在喝水,聞言一口水嗆在喉嚨裡,幾乎背過氣去。他一邊劇烈咳嗽一邊驚恐地看向聶先生,聶先生則朝他溫柔地一笑。
養父大驚,整個人從席上站了起來:小五,這是怎麽回事?!
呼延五看向養父,被養父的質疑擊倒了,又看向聶先生,最後在聶先生的微笑下劇烈地發起了抖。他張了張口,仿佛感到前幾日自己被迫咽下的那一粒毒藥此刻在五髒六腑燒了起來。他眼眶一紅,眼淚又流了下來,顫聲道:……是,是的,是我的孩子……
第21章
呼延老漢是龍嵠峒裡頗有名望的人物,年輕時候進出大山販賣草藥,與外界多有溝通,在當地人眼裡,算是見過世面的明白人。在夔地被劃歸北國之前,覬覦夔地珍寶和土地的人五花八門,草藥商人呼延見到的人裡,有盜賊、商旅、兵卒、細作,有逃亡者、殺人者、走投無路者,而他自己,從呼延逐漸變成了呼延老漢。年紀越來越大,辨人的本事並沒有變差,呼延老漢仍是山裡人中難得的明白人。
但他再怎麽精明,也擺脫不了為人父母的情感桎梏。小五雖然是收養的,但在他心裡,跟自己親生子並沒有什麽區別。小五致意要參軍的時候,老婆子不也偷偷掉了淚?年輕人,總說一些功成名就的大話,不知道父母隻想叫他們平安健康,娶個安分乖巧的媳婦兒……
呼延老漢本來看聶先生的視線裡充滿了審慎的警惕,現在知道他有孕,心情不由得變化。他心想,唉,小五選的這媳婦兒看起來既不安分也不是很乖巧,還是個男的。但轉念一想這男媳婦兒懷了小五的孩子,內心不由得又充滿了暖洋洋的喜悅,再看聶先生,就覺得這人五官端正,舉止大方,氣度不凡,跟小五坐在一塊也是一對璧人了。
夔族人生活環境艱苦,成年男性強悍粗獷,呼延老漢看向聶先生,聶先生便也看向他,致以微笑,於是呼延老漢心中驀地又浮現出了“溫婉動人”四個字。
他不知道這位溫婉動人的兒媳婦曾經一槍把兒子從馬上挑下來兩拳把兒子打得鼻血橫流。老漢此時樂呵呵地搓著手道:哎呀,哎呀,你看著這真是。小五是有福氣的……
呼延五的眼淚流得更洶湧了。養父倒轉煙杆抽了他一記,喝道: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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