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麽滿堂歡喜,哪有什麽師徒佳話,只有一地不知該如何拾起的心緒,每次將傷疤翻起來,都是血淋淋的痛。
忽而他的氣息逆轉,忍不住扶著床邊掩口輕咳,不多時,蒼白的指節滲出一滴血。
瞬間,身處正廳的墨硯寒心口悸動,那紅繩與他心脈相連。
那人咳血了。
一股火氣自心中爆發,直衝腦門,十八節赤鞭被高高揚到天上,狠狠落下擊打青石板,濺起無數崩裂的碎塊。
余信之父子驚訝地向後一退,二人萬萬沒料到這普通凡人就會法術,待塵埃散去,少年面容陰冷,雙瞳中仿佛燃著紅蓮業火。
“本座忽然意識到,你們的話,太多了。”少年淡淡道。
“你區區一個嘍囉而已......”余信之譏諷著,可扭頭時,竟然發現院內瞬間被撲天的黑霧包裹,而余思歡神情凝重。
可想到余家也是修仙者中的上上人,他躲在柱子後,跳腳叫罵:“敢在我面前猖狂,可知我余家的名號!”
一道鞭攜著濃濃的黑霧,飛沙走石甩過來,余思歡飛快撲到父親面前,用護身法寶擋住這一鞭。
“父親快走,這少年不是普通人!”
余信之不肯退,他全身上下都是護身法寶,難不成擋不住一個毛頭小子?而余思歡卻急道:“父親,鬥篷裂了!”
眾人定睛一瞧,擋在眾人面前一道玉色鬥篷靈力流轉,中間明顯一道巨大裂痕,再揮幾鞭,這鬥篷就要碎了。
余信之雙手顫抖,難以置信,但身體還是遵循了逃命的原則,飛快地向門口掠去,幾息間,余家人全部退到了院外。
余思歡冷靜沉著,一邊用法寶僅存的力量抵抗鞭子襲擊,一邊催促眾人回仙舟,自己墊後,在即將離開時,匆匆向門口丟下一隻白瓷娃娃。
而余信之早就逃命般地回到仙舟,待滿身血痕的余思歡回來時,不問傷情,開口便是:“玉甲鬥篷都裂了?”
余思歡猶豫著點了點頭。
“裂了啊……”余信之雙目發空,怔怔地跌落在軟椅裡,難以置信道:“余家千年的鎮族護甲,竟被這個毛頭小子給弄沒了?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能將余家護身法器全然擊碎的人,力量強大,不盯上余家就不錯了,自己竟然還要妄想把人給殺掉?
余思歡嘴角卻噙著一抹陰森的笑意。
“父親放心,這人半月後,非死即傷。”
*
林間小院裡,黑霧消散,墨硯寒冷著臉,一節節收起長鞭,踏過已經碎石灰塵狼藉一片的小院。
他身體經過之處,一切都恢復原樣,茶壺裡蓄滿了水,放在泥爐上咕嘟嘟地冒著泡,他隨手拿起茶壺,推開了房門。
沈懷君伏在床榻邊,一襲墨染的青絲鋪在後背,白衣曳地,他捂嘴輕咳,肩頭顫動,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墨硯寒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他怕外頭的靈力波動太過,影響了這人的身體,特地揮了一道保護屏障,如今想想倒真是正確的做法,若沒有靈障隔絕,這人怕是要死掉了。
他放下茶壺,輕車熟路用懸霜草攪了攪,走到這人面前,拍了拍消瘦的肩膀。
“仙君,我把那夥人趕跑了。”墨硯寒放輕了聲音道:“快喝些水潤潤喉嚨。”
沈懷君神識恍惚,被這一句仙君喚回了意識,起身時,滿手鮮紅的血,極為刺眼。
“我咳血了?”
“是,把這些水喝掉吧。”
墨硯寒的聲音越來越溫和,半哄著將茶碗遞到他手裡,沈懷君思緒迷茫,便順從地接過,溫水一飲而下。
足足半個時辰後,沈懷君才徹底恢復了清晰的意識,他再度睜眼時,身軀側躺在床榻上,披著厚厚的黑羽大氅,手心的血跡已經被少年擦拭乾淨,整潔無汙。
他回憶方才的場景,忽然從少年的話中找出一處漏洞。
“你喚我仙君?你知道我是沈懷君。”沈懷君道。
正在看話本的少年一愣,點點頭承認:“知道啊。”
空氣陷入一陣寂靜,沈懷君手指摩挲著觸感細膩的黑羽大氅,遲疑問起:“你明知我是沈懷君,還願意照顧我?”
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已經糟糕到何種程度,怕是連山野間的凡夫俗子都知道了他這一號惡人,少年自然也知道沈懷君三字意味著什麽。
但少年似乎毫不在意。
“我一直知道你是沈懷君啊,不過我覺得你是個……”墨硯寒想說你沈懷君是個好人,但想了想,這沈懷君把他困在鬼域,委實算不上好人。
“我覺得你品行高潔、一清二白,絕不是做齷齪事的小人。”
沈懷君手指一頓,輕輕地哦了一聲,偏頭望向窗外竹林,淡然沉靜,似乎剛剛只聽到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可他抓緊大氅的手指緊繃,心緒潮湧。
許多年來,他不知為別人付出了多少心血,何曾見過回報?可偏偏在他最絕望時,被素不相識的少年搭救,少年還讓他多吃飯,好養肥些。
這單純的想法令他的心緒不住地潮湧起落,無法平靜。
“不曾想,這世間竟還有相信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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