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不久,青竹殿前,再迎來了兩名來客。
卅四與徐平生隱匿行跡,一路潛行入山,到了青竹殿前,繞殿搜索一圈,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然而,他們一無所獲。
卅四握著林雪競的手書,又將其上文字看了一遍。
“不應如此啊。”他質疑道,“這裡到底是不是青竹殿?你是不是記錯了?”
徐平生懶得搭理他。
他曾在這裡生活過十余年,對風陵的角角落落都爛熟於心,雖在初死之時,他神魂顛倒、很是瘋過一段時間,但這幾年來,他的瘋病已好了許多,徐平生不高興他對自己的質疑,趁他轉身搜尋,在他後臀上悄悄補了一腳。
卅四找不到信中所說的應尋之物,正值心浮氣躁之時,挨了這一腳,豈肯吃虧。
主仆兩人正要廝打起來,卻見一名風陵打扮的弟子遠遠地往這邊來了。
卅四隻得作罷,一把拎住徐平生的耳朵,二人踢踢打打、跌跌撞撞,隱於殿後青竹之中。
身著風陵弟子服飾的韓兢,孤身立於青竹殿前,四下張望一番,不見異氣,隻得捺下滿腹惑然,轉步前往只剩余煙嫋嫋的“靜水流深”方向。
……不可能。
封如故絕不是會自盡的性格。
他一生之中,最可能自盡的時候,是在他剛從“遺世”中出來、得知他終身不可用劍之時。
當日,他未死。
今日,他也不會死。
所以,這當中,定是有人插手,弄了什麽玄虛。
他不可能死,既然如此,他便定要將他找出!
……
如一為求一個萬全的安全之地,返回了寒山寺,並再次公然違反寺規,將一縷魂魄夾帶入寺。
方丈在清晨時分知曉了他的脫逃,如今見他回轉,並沒有太過為難於他,只在聽如一木然講起風陵山喋血之事時,徐徐歎息一聲,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戒律院長老卻不肯輕易縱了如一去,一支竹讖擲下堂來,罰他受五十道荊棘索。
端正地跪於羅漢像前,如一心平氣和地把生滿尖刺的荊棘索勒入自己的皮肉,看得督刑的小和尚眉頭狂跳不止。
他覺得如一居士有點瘋相,而且是個端端莊莊的文瘋子,不然,何以解釋他會這般認真地苛罰於自己?
他不知如一心裡懷揣著何等的期待與希冀。
受過刑罰,他囫圇掖上滿布血腥的僧袍,快步返回他那遠避人煙的佛舍,吱呀一聲推開門去,關上門扉窗扇,沾著衣上還未全乾的血跡,在門窗上寫下防鬼的佛咒,稍停頓一番後,又匆匆除去沾滿血跡的佛衣,不顧周身傷痕,簡單沐浴後,換上了另一套乾淨衣衫,確保不會驚嚇到封如故後,才將“眾生相”啟開。
孰料,不等“人柱”有所動作,一道幽影便從劍中逃出,驚弓之鳥似的,一頭撞上了緊合的門框。
他痛得捂著頭蹲下身來,低低哼唧著。
如一望著那失而復得的人,已冷了的胸中漸漸聚起一團熱氣來,小心翼翼繞至他身後,伸手要扶他肩膀:“封……”
然而,他的指尖只是剛剛觸到他的肩膀,那身影便似被雷擊了似的,刺溜一下,小野獸似的轉衝到窗前,拚命搖撼窗戶。
確認自己確實是無路可逃了,他才沮喪地垂下頭來,漂浮在房間角落,把自己又抱成了小小的一團。
如一呼吸有些不穩。
他來到他身前,蹲下身來,將他護著頭臉的手臂強行打開。
他看到的,仍是封如故那張豔光熠熠的臉,只是,他的面色白得似雪,看他的目光是全然陌生的。
因為陌生,他自然而然地恐懼著。
如一撫上他的胳膊,才發現,他在匆促間拾回的,是一具千瘡百孔的殘魂,強行離體,記憶全失,虛弱得猶如一道一吹即散的夢幻泡影。
他不僅連自己是誰都忘卻了,恐怕連自己是不是人,都是一片混沌迷茫,不敢確信。
如一原本添了些熱氣的心臟再度一寸寸冷卻下去:“你……怕我?”
第117章 新的世界
封如故感覺很是委屈。
他一睜眼, 就跌進了這無窮的紅塵世界裡了, 也沒人同他商量一句。
來便來了吧,只是一來便被鬼怪包圍, 嚇得他剛聚起來的三魂六魄險些又要散掉。
虧得一個醜東西一力護著他, 一口咬掉了一個鬼怪的腦袋, 才唬得其他鬼怪不敢靠近。
封如故仰頭望著護著他的醜東西。
它有七張臉,細長柔軟的手腳一團一團, 麻繩般地扭曲著, 擰成一股柱子樣的軀乾,分出兩隻巴掌, 溫和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模擬出一個擁抱的姿勢。
封如故是真的很感謝它。
……但是它真的醜死他了。
封如故無精打采地接受著庇護, 好容易見到一絲天光,便像是久旱之人得了雨露甘霖似的,急急忙忙往外鑽,結果落了個四處碰壁的下場。
外面的狀況也叫他失望了。
光實在太亮, 門框實在太硬, 還有一個人, 哪裡都不許他去。
最可怕的是,他還管自己叫“義父”。
封如故受到了驚嚇。
他覺得這世上沒有搶著認爹的道理,而自己攬鏡自照,風華正茂,斷無可能是這麽大一個人的爹。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