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啞,“阿影,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欺騙你。我這一生最不後悔的事,也是欺騙你。若不欺騙,縱然我有十八般武藝,你也不可能多看我一眼,只會把我當成和元皎炎他們一樣的人。”
悲戚不能言。
傷口捂著疼,說破了戳穿了,更疼。
“阿影,告訴我,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是不是?”
卑微的發問,呼之欲出的答案,陌影卻回答不了。
他盯著易叢洲紅透的眼,使出魅瞳。
悲痛而不設防的人,靈魂何其脆弱,輕易便能控制。
“睡吧,以後不許再傷害自己。”
陌影給他下達指令,易叢洲閉上眼睛。
隨便裹好鵝黃長裙,陌影從床上下來。
深歎一口氣,他脫了易叢洲的鞋,調整了他的位置,讓他枕在枕頭上,蓋上被子。
他環視一圈,沒帶走任何東西,再三確認沒有遺漏之處。
覺得不夠穩妥,他讓魅影查探死士的位置,用幻術一一控制他們,確保他們不會說漏嘴。
做完一切,陌影回頭看了易叢洲好一會兒,下定決心轉身。
回到北蒼國皇宮,沒有一點風吹草動,沒人發現他的離開。
自從相認,聞人渡也沒有再把魅影放過來,他也不會知道。
有驚無險。
重新躺上床,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
離易叢洲十萬八千裡,看不見他的面容,聞不到他的氣息。
心卻依舊砰砰直跳。
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對方,想他憔悴的面容,想他說的「今天你沒殺我,是個美夢」,想他那句「情不自禁,貪婪成性」。
易叢洲竟提出讓他下蠱,隻為打消他的疑慮。
他那樣低聲下氣地問,是不是和三大股票不一樣。
瘋狂卻低微,暴戾又痛苦。
陌影的心隱隱作痛,強勢鎮壓的思念呼嘯著湧上。
才剛分開,他已經開始想念。
怕易叢洲發現端倪,他不敢說出「不許劃傷自己手臂」這麽明確的指令,只能含糊地說不要傷害自己。
魅瞳控制人的時間有限,只能讓他短時間遵守指令。
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傷害自己,他不好好睡覺,瘦了那麽多,三大股票找來時,他能頂住嗎?
他只是人,不是銅牆鐵壁。
陌影想起聞人渡評價的,易叢洲這五年從未見過光明,心更是鈍痛。
曾經許諾要給他幸福,到頭來,走得最決然的,卻也是自己。
他從不自欺欺魔,他終於發覺,哪怕看到了易叢洲的瘋,哪怕聞人渡再三強調易叢洲一定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劊子手,會毀滅這一方小世界……他還是相信對方。
相信他骨子裡的良善,相信他不會棄戍邊三衛於不顧,相信他與藺追雲池霖那樣的人渣截然不同。
更相信他的愛。
只有深愛,才願意低入塵埃。
可他注定要辜負易叢洲。
人魔殊途,他還有那麽多族人,好不容易將他找回,他怎能隨便撇下。
但是,他能撇下易叢洲嗎?
若只有他一魔還好,現在,肚子裡還有個小家夥。
他與易叢洲的連結,這一生都割不斷了。
陌影空前動搖。
睡不著,索性不睡了,坐在窗邊,睜眼看天明。
破曉時分,易叢洲睜開眼睛。
這一夜睡得格外好,除了上半夜做的夢,下半夜什麽都沒夢到,酣睡一夜。
無夢已是反常,更別說上半夜的夢,與先前的噩夢都不同。
陌影穿著女裝,不在夢裡痛斥他的欺騙,沒有衝上來就殺他。
隻安靜地坐在他身邊,讓他好好睡覺。當他克制不住衝動胡來時,沒有爆發,而是委屈地流淚。
不像夢中歇斯底裡的陌影,反而……像陌影本人。
這個念頭讓易叢洲心頭一凜,皺著眉頭在房中看了一圈,沒有任何異常。
叫護衛與死士問話,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是他猜錯了,陌影根本沒有過來,只是他的夢嗎?
也對,他的欺騙讓陌影傷心難過,那張訣別紙上都有淚痕。
陌影對他失望都來不及,怎會突然過來。
只是一場比平日更好的美夢罷了。
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美夢。
聞人渡也做了個好夢,夢中少主親手斬情根,一劍滅了易叢洲那個殺千刀的。他們順利完成任務離開小世界,少主生了個漂漂亮亮的小幼崽,可愛崽子還叫他乾爹,別提多招魔疼了。
他迫不及待想和陌影分享夢境,到了陌影宮殿之外,瞅著總管太監面色不太好,立刻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奴才半夜夜急,朝娘娘寢殿看了一眼,發現窗戶上有一道剪影,像是娘娘坐在窗邊。”
“什麽時候?”
“大概寅時三刻。”
“娘娘醒了沒?”
“早上奴才請安時,娘娘還坐在窗邊沒有動。”
聞人渡眉頭一皺。
若太監說的是事實,那麽少主凌晨三四點就沒有睡覺,一直坐到現在。
要是身體不適,宮殿中安排了值守的太醫,少主不至於藏著掖著,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只有一個理由,他心情不好,睡不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