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我一邊偷偷瞄趙煜風臉色,生怕他突然又發怒。
大概酒精使他遲鈍,聽完我的問題過了至少兩秒,他表情才有變化,嘴角原本親和的弧度逐漸僵住,他開始不高興了,但他似乎忍住了情緒,至少開口說話時語氣仍是溫和的:“怎麽又提此事?同朕躺一張床上的時候,不提旁的人,不提床榻之外的事,成麽?”
這怎麽成?不是為了那旁的人旁的事,我今晚也不會躺在這兒,連提也不讓提嗎?
我靜了靜,心裡勸自己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然而忍過頭之後,卻是爆發,毫無遮掩道:“吳貴寶他相信案子查清楚之後他會得到公道,他覺著您是天,是大雍的明君,可他如今受盡折辱躺在那兒昏迷不醒……”
“你以為他因著什麽還有命躺在那兒昏迷不醒?”趙煜風打斷我,“朕已經替你留了那奴才一命,你若不想要,朕也可以收回來。”
我登時一怔,難以接受:“難道他竟是該去死的麽?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該去死?他犯了你們大雍那條律法該去死?”
趙煜風轉開了眼,看著帳頂,不回應。
“皇上,”我放軟聲音,輕輕搖他,“案子重審行嗎?若沒有公道還給他,他醒來之後,要如何面對?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您是天子,他是您的子民,您能給他個公道嗎?”
趙煜風道:“案子已經定了,這便是公道。”
我:“這不是,他是被汙蔑的,他是被強暴,不是主動苟合,該被懲罰的不是他,是成田軍的那些人!您是皇帝!從您的手下也可以斷出冤假錯案來嗎?!”
趙煜風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而後道:“他是,他的床鋪上,搜出來幾百兩銀子還有一盒胭脂,他一個燒火的低等太監,哪兒來這麽多銀子?若是正經太監,又擦什麽胭脂?”
我枕在他胳膊上,距離如此近,卻感到對他陌生:“太監擦點兒胭脂,竟然也能被當做定罪的證據?”
我坐起身來,撿起中衣穿上,系帶子,大概明白了這事求他不會有結果。
“二寶,”趙煜風也坐起來,拉住我手臂,略帶怒意,“你幹什麽?”
“這床又睡不舒服了,心裡硌得慌,回去睡。”我從他身上爬過去,坐在床沿上穿鞋。
“你還要朕怎樣!”他抓著我手臂的手驟然用力捏緊了我。
我回頭對上他視線:“他是你的子民。”
趙煜風皺眉:“他只是一個奴才。”
我沉默,閉口不言。
趙煜風又道:“你非得為了個奴才影響你我之間的……”
我接上:“主奴情意?”
趙煜風愣住,半晌不說話,我甩開他的手,撿起先前被他褪下的紅袍,重新穿好,帽子戴上,衝趙煜風一行禮:“夜深了,請皇上保重龍體早點兒歇息,奴才告退。”
掀簾而出,夜風吹散我酒意,我步履不穩地朝回走,路旁有人以探究和揶揄眼光打量我。
“咱家也是你們能瞎打量的?!”我陡然怒了,厲聲斥道。
偷瞄我的兩個灰衣太監立馬慌了,站在原地頭低得要墜下來一般給我道歉賠罪,我看著他們卑微懼怕的姿態,心裡湧上一種難言的怪異感覺,沒搭理他們,轉身回了管公公帳子裡。
“回來了?”管公公睡覺淺,我一進去他就醒了,披著外衣起身來看我,摸摸我肩膀和胳膊,一臉擔憂道,“皇上沒把你怎麽著吧?你今晚是不是為了這小子才去的?你啊,就是喜歡找死,唉。”
“兒子沒事。”我走到榻邊看吳貴寶,他仍沒醒,但燒已經退了。
“晚間我讓於太醫又來看過一遍,說身體沒什麽大礙。”
“可是怎麽還不醒呢?”
管公公歎氣:“太醫說大抵是自己不願醒,這小子命不好,十幾歲的年紀,遭這種罪,大概是天也厭他,給他這樣的命。”
我坐在榻邊地上,看他的臉,那麽乖巧不諳世事,我小聲道:“貴寶,這個世界配不上你,你要不別回來了吧。”
管公公:“地上涼,傻坐著幹什麽?看也不能把他看醒,起來去床上睡覺。”
帳裡吹了燈,我和管公公並肩躺在黑暗裡。
“乾爹,奴才是什麽?”我問。
管公公沉默半晌,答:“奴才就是奴才。”
我:“奴才不是人麽?”
管公公歎氣:“奴才是主子的東西。”
又道:“奴才雖有受寵的時候,但不管主子給你再多東西,你和主子給你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但若你能聰明些,興許能為自己掙個好前程,活得看著像個人,甚至像個主子。”
我閉上眼睛。
管公公又道:“乾爹知道你並不願意承受聖上寵愛,但你已是深宮裡,命最好的奴才之一了,你知道咱家爬上司禮監掌印這位子,有過多少回殊死拚搏死裡逃生麽?”
“若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命,誰又願意當這沒種的奴才?既然已經是了,除了當好奴才,還能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也不知道,我很迷茫。
我長長歎了口氣,眼角滲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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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間醒來,同管公公一起用完早飯,等他去禦前上值,才使人去禦廚要了碗肉粥過來,扶起吳貴寶一點一點給喂進去——怕當著管公公面這麽做,又會被他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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