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影的神情冷厲了幾分, 緊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你能明白那是最好, 也省得我與你多費唇舌。實話告訴你, 我不想殺你, 可是你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我找機會就送你離開王城,你回九幽王身邊去吧。”
瀾澈不置可否,雖是仰視著她,眼神卻悲憫至極,隱隱帶著一種上位者對受自己庇護之人的憐憫和耐心:“我有些好奇,你知道霜靖河當年的所作所為,竟一點兒也沒覺得憤怒失望嗎?同為鮫族,你竟對一個滅國禍首如此維護。”
梅疏影略低下頭,平淡道:“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流亡九幽城,在九幽大魔手中吃盡苦頭。後來王上帶領瀛洲鮫族叛出九幽城,太后帶著我逃離了九幽王城,若無太后娘娘的看中和栽培,此時此刻我或許還在九幽城任那些大魔玩弄折磨,再造之恩怎能不銘記於心?”
瀾澈盯著她看了很久,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過了很久才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那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因為霜靖河當年泄露瀛洲島的陣心,九幽魔兵根本不可能尋到瀛洲的方位,瀛洲也不會覆滅,鮫人更不可能淪為魔族的玩物,你又怎會流落魔域受盡非人對待?
你對瀛洲仙島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片寧靜美好的故土。那裡沒有殺戮和血腥,沒有面目可憎的魔族,沒有枷鎖一樣的森嚴等級……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這一切都被霜靖河親手摧毀了。”
瀾澈不覺緊緊握住了雙拳,指甲一點一點刺入掌心的皮膚深陷血肉裡帶來的疼痛不斷刺激他的神經,滿腔恨意頓時更加分明,潮水似地湧上心頭。
若不是她,我的父王和母妃也不會雙雙戰死,我的阿夜也不會因我而死,我也不會被賣到令人作嘔的魔市,更不會被迫留在仇人之子身邊,日日任他折磨欺辱!
那個女人甚至連母親死後的價值都利用的乾乾淨淨,她在應龍城中博得了一個好名聲,流芳千古,萬眾敬仰,而我卻連母親留給我最後地念想都沒能得到……上天對我何其不公!對我的母親何其不公?
更可笑的是我竟一次又一次愛上仇人之子,到頭來仇沒報成,卻心甘情願為他受孕生子,親手把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越是深想越是憤恨,五髒六腑都被名為仇恨的繩索死死絞在一起,接連有血氣湧入胸腔,心上又泛起了針扎似地疼痛。瀾澈忍不住變了臉色,無力地捂著心口,壓抑著的聲音大口大口喘息出聲。
梅疏影見他如此模樣,知道他又病發了,當即慌得變了臉色。
同為鮫族,她怎可能對霜靖河所做之事沒有任何芥蒂,只是她始終無法說服自己看著崇敬多年的王太后面臨與王上反目。這樣一來,唯有讓處處與太后為敵、時刻想取她性命的瀾澈離開王城。
只要他走了,就不會再有人追究瀛洲舊事……
梅疏影只是想勸說瀾澈隨自己離開,並沒有真正想要他的性命,否則大可以在聆淵離開後就一刀結果了他。見到瀾澈病發,她嚇得趕緊收起手中匕首,跪下身去小聲說道:“你別激動,我只是想嚇嚇你讓你離開這裡,並不是真的想要殺你,我也不會在王上面前告發你,你不要出聲,若是引來王上就不好辦了。”
“他來了才好,你應該告發我的。”瀾澈閉著眼睛,艱難地吞下上湧的心血,虛弱道:“你也看到君聆淵是怎樣對待我的了。無論我怎樣乖巧順從,他都對我粗暴酷烈,即便這樣我還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你以為我是有病嗎?喜歡被人如此殘暴的對待?我也不瞞你,我就是想要找到機會殺死霜靖河,一次失手我就等下次,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足夠嘗試很多次,只要我活著就不會放棄殺掉她。沒能殺死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存心找死,我就成全你!”梅疏影眼眸中閃過難以掩飾的厲光,憤怒得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倏然手起刀落,掌心匕首眼看就要刺入瀾澈心臟之時忽然頓住了動作。
“其實你不想離開也沒有關系,我也犯不著親手殺你。”梅疏影仿佛忽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收起怒容慢悠悠說:“你走或者不走都沒有機會傷害太后娘娘了。”
不好的預感憑空升起,瀾澈狐疑道:“你什麽意思?”
梅疏影那雙盈盈秋水一樣的美目直勾勾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古怪一笑,說:“你還不知道吧?王上他愛你愛得都快瘋魔了,方才還對我說要在山頂為你起一座禁宮,一磚一瓦都親自刻上最嚴厲強橫的禁錮咒法,大婚後就將你囚入其中。別說你身無修為,就是飛升登神的仙人來了都插翅難飛,到那時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再傷害太后娘娘了……”
“怎有可能!”瀾澈悚然變色:“君聆淵做不出這種混帳事!”
“我是不是胡說你很快就會知道,大婚的日子就定在半月之後,你昏睡之時王上早已安排人手入準備築造禁宮用的魔靈石了。”梅疏影眨了眨眼,唇角掛著盈盈笑意捧起藥匙遞至瀾澈嘴邊:“如果我是你,這些天就順著王上一些,乖乖喝藥,養好身子,好好感受最後的自由。往後被關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除了王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當真可憐啊……”
顫栗從脊背升起,幼時被囚於魔市不見天日的記憶侵入腦中,極度的恐懼和不安就像密密麻麻的牛毛細針扎得瀾澈坐立難安,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摁進冰冷刺骨的寒潭裡,涼意透過每一寸肌膚滲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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