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
宸玄神情一滯,深深閉了閉眼,輕緩柔和的聲音裡隱隱帶著些許愧疚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被他擄走後,我曾前去應龍王城尋過你,可是最後卻敗在聆淵手下。”他話語含糊地隱去了聆淵以瀾澈性命威脅自己的部分,聲音平靜地仿佛在敘述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事。
“他其實可以殺了我,但是最後他只是要求我與他訂下血契,承諾此生再不得對你存有非分之想、再不能與你……在一起。”
“……你同意了?”
宸玄一言不發,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瀾澈沉默數息,一字一句緩慢問道:“怕不是如此簡單吧?你的修為功體遠在他之上,怎可能任由他威脅你訂契?”
瀾澈站起身來,繞過桌案,一步一步朝宸玄走去,緩聲問道:“他到底拿什麽東西威脅你?我的性命嗎?”
“……”宸玄先是一怔,隨即無奈笑道:“他上通天之路前已經解除了血契,都過去了。”
瀾澈卻嘲諷似地笑出聲來,隨即輕輕吐出兩個字:
“荒唐。”
他對宸玄向來親近喜愛又敬重,人前人後從未說過他半句不是,如今這是宸玄第一次從他嘴裡聽見對自己的嗔怪,一時不禁有些愣神,略微睜大眼睛怔怔看他。
瀾澈在他面前站定,像是思量了許久,反覆斟酌詞句,過了片刻才低著頭沉聲道:“說什麽不能替我決定任何事,都是假話。你與他結契時怎麽不對他說這句話?”
他說這話時,眉目低斂,臉色更是蒼白得觸目驚心,眼中似有淚光,就連聲音也帶著明顯的哽咽,像是委屈到了極點。
他落淚的時候,平日裡狡黠聰慧的模樣蕩然無存,濕漉漉的眼睛像是含著兩汪清澈的水,鼻翼一抽一抽的,只能看見淚水簌簌落下,卻半點哭泣的聲音也沒有,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旁人或許會覺得整日哭哭啼啼的很是惱人,但在宸玄看來這樣的瀾澈簡直可愛得不行,既想多看幾眼,又忍不住覺得心疼,到頭來總是手足無措不知該不該哄勸。
雖然從小到大常常見他哭泣,但細數起來,瀾澈真正因他而哭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如此一來,宸玄更是慌了神,腦中亂哄哄的,手忙腳亂地上前一步,略伸出手去,看似想要擁起瀾澈的雙肩,可是剛一抬手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別哭。”最終,他只是伸手拭去對方眼角的淚水,輕聲道:“是我錯了,沒有考慮你的想法,以後再不會如此了,你別哭了。”
瀾澈哽咽著搖頭:“你也這樣,聆淵也這樣。為什麽你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替我做決定?我想留在誰身邊也好、我願不願意接受他所謂的補償也好,都是我的事,為什麽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問過我的意願?”
“對不起。”宸玄低聲安撫,慌亂地重複道:“我不知道你會難過,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漫長的沉默後。
瀾澈深深閉了閉眼,強行掩去眸底的漣漣淚光,既而抬起頭來,一字一句清晰而認真:
“宸玄,為什麽一直以來,你總是先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就是道德感太高,他要是有弟弟一半胡攪蠻纏,什麽都有了
第178章 君子風(二)
宸玄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的時候已是滿目惆悵。
“我不是想放手……”他苦笑:“我只是不想讓任何人為難。一開始的時候,你年紀小,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思, 更不敢顯露自己的感情和欲望,怕嚇到你,再往後你又與聆淵心意相通,我更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後來我想只能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想著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 心底的不敢宣之於口的想法一旦說出口,仿佛深鎖在腦海中的回憶也被瞬間打開了機括, 緩緩湧了上來。
已是很多年以前, 詭譎駭人的魔市巨樹恣意鋪展著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根系, 無數觸手般妖異的枝乾肆無忌憚地向四周伸展開去, 另有數根格外粗長的枝乾把一個身形稚弱、低垂著頭顱的孩童緊縛在烏黑開裂的巨樹主乾上。黏稠潮濕的粘液從樹枝上滴滴沁出,落雨般簌簌低落在黃金鋪成的地面上。
宸玄的目光從那妖異巨樹上匆匆掠過, 卻在將要撇開眼去的瞬間, 見到被巨樹枝乾層層困鎖在中央的小小少年驟然抬頭,露出一張眉目眣麗、好似玉琢一樣秀美無瑕的面容。
在那一瞬間, 人聲鼎沸的魔市宮殿內,所有紛繁雜亂的聲音仿佛一瞬間變得很遙遠, 再不能入他耳中,所有臉上閃動著垂涎、渴望和向往目光的人面亦變得模糊,再也無法存留在他的視線裡。
在那一瞬間,他的眼裡只有那個被困在妖樹身體裡的稚童。那孩子像是用一整塊玉石雕琢而成, 嬌貴而美麗, 裸|露在外的皮膚每一寸都沒有半點瑕疵, 只是看上去略有些瘦削蒼白, 仿佛只要輕輕一碰頃刻間就會在眼前破碎,再也修複不回來了。
或許是因為那孩子長得太過秀美好看,有那麽一瞬間,宸玄甚至覺得橫亙在他胸腹之上、緊緊纏繞在他四肢脖頸上的妖數枝條更加面目可憎,仿佛下一秒就會刺破那孩子柔軟的冰肌玉膚,在醜陋粗殘的枝乾上盛開出朵朵帶血的白花。
人群熙攘的宮室中縈繞著所有似無的霜雪清香,矜貴清冷,絲絲縷縷竄入鼻端。宸玄從來不是一個行事衝動的人,但在看見那被困鎖在囚籠中的孩子絕望至極的哀切目光時,隻覺得渾身血液登時衝上腦頂,從神魂到四肢百骸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樣,驅使他喚出武器,不由分說翻身而下來到殿中,斬斷鎖鏈般粗勇駭人的枝條,把那稚弱柔軟的小小少年摟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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