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一愣,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姓——
俞空青。
那婢子見他有些恍惚,忙又低聲:“大人,請回吧。”
他心裡泛起幾分酸意,茫然、委屈、傷心、擔憂……百感交集,像有一群嗜血的蟻,在他心頭狠命地咬。
沈卻不肯走,木頭一樣立在門前,不等那婢子開口勸阻,他便抬手敲響了房門。
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一片死寂。
“進來。”是王爺的聲音。
沈卻推門進去,只見裡頭坐著幾個人,都是王府的門客,個個著錦衣、穿長袍,個個都年輕漂亮。
而王爺的懷裡則靠著一個男人,他懶洋洋地倚在謝時觀身上,瞧見有人進來,卻還是動也不動的,像個精致奢麗的瓷器。
就是俞空青。
“今日不是允了你們假嗎?”謝時觀手裡把玩著一盞冰藍色的琉璃酒杯,淡淡道,“不在院裡歇著,來這裡做什麽?”
俞空青笑一笑,斜倚過去,替謝時觀斟酒,嘴裡一句玩笑話:“想是沈侍衛生了勞碌命,在房裡坐不住了。”
畢竟是在王爺面前,他沒敢說得太過火,嘴裡說著“勞碌命”,心裡卻罵著他“賤骨頭”。
謝時觀把那杯酒灌進俞空青嘴裡,又看一眼沈卻:“既然來了,不如坐下同吃一盞。”
他說話,身邊的門客幕僚們自然也應和。
不料那沈卻卻搖了搖頭,木頭一樣戳在那裡,他吃不了酒,況且他也不是來吃酒的。
他不肯坐,謝時觀也不惱,人往後頭一靠,稍仰著頭問他:“為沈落來的?”
沈卻點點頭,才要抬手,卻聽得謝時觀又開口道:“人沒死,況且沈向之已經派人過去了,就是死了,也自有旁人替他頂著,輪不著你。”
他的訴求尚未出口,便已經被謝時觀輕描淡寫地駁了回來。
“可……”他抬手,緊接著又放下。
可沈落是他師兄啊,是他在府中唯一知交,王爺五兩銀子買他新生,可給他溫情與疼愛的,卻是沈向之與沈落。
但哪又怎麽樣呢?他身微言輕,賤如草木,隻他一句不舍、不忍,能算作理由嗎?
他低著眼,朝著謝時觀緩緩跪下去,頂著眾人目光,堅定地手動:“求殿下允我去西川。”
坐在上首的謝時觀似乎有些不高興了,冷眼落下來:“你這輩子可出過京都?那西川是個什麽地方,你想去便去?”
沈卻眼裡半分猶疑也沒有,只有倔強。
謝時觀看見他那倔頭倔腦的模樣便來氣,語氣冷硬,不給他留一絲妄想:“你一個啞巴過去,又能幫得上他什麽?還嫌不夠亂麽,回你的蘭苼院。”
跪在地上的沈卻一抬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可上首的謝時觀卻不願看,一腳踢翻了面前幾案,差點砸到沈卻身上。
門客們紛紛往後一縮,近在咫尺的俞空青更是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讓你滾回去,”謝時觀冷聲,“耳聾了?”
雁王殿下要是真生氣了,不僅是沈卻,這府中上下,沒一人有好果子吃。
沈卻怕牽連旁人,因此一咬牙,俯身重重地給謝時觀磕了個頭,而後爬起來離開了。
謝時觀心裡惱火,可卻不自覺地盯住他背影,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那小啞巴走路有點瘸,看上去有點輕微不協調,但還是賣力地挺直著腰身,透過屋裡那扇窗,謝時觀看見他,看見那白茫茫的雪地裡,他身影顯得那樣單薄。
第二十四章
初春夜裡, 天暗得還是早,沈卻去的時辰, 天邊還隱約可見幾寸光, 這會兒回去的時候,天色卻已然黑透了。
寒夜裡,黑墨鋪就的夜色之中, 連一絲月光也不見,沈卻越走心底越淒涼, 茫茫然的, 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現下該怎麽辦?又能怎麽辦?
回到房裡,沈卻把床底下藏著的木箱子搬出來,將裡頭的銀子同銀票都點了一遍, 旋即又起身去取那條懸在床頭的綠檀手串, 用綢布包了,一同放進奩匣裡去。
他想把這些都送去西川。
可冷靜下來仔細一想, 這都已經是三日前的事兒了, 王爺與師父必然第一時間就得了消息,派去的人想必一早便乘快馬走了, 眼下又有誰肯替他去送呢?
他渾身酸軟, 方才的衝動過後, 心裡的一口氣也瀉了,沈卻抱著那箱奩跌坐在地上, 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像一場燎原山火過後碳黑的林,所有生機都消失不見,而風卷著那無數灰燼, 在他心裡散成了無邊的落寞。
對於沈卻來說, 最可怕的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而是他發現自己竟無能為力。
他只能在離西川千裡之外的京都,惴惴不安地等著消息,除了在心裡為沈落祈禱,他什麽也做不了。
*
亥時過半。
林榭慢悠悠地踏進蘭苼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每一步都踩在了那啞巴留下的一串腳印上,那明顯大一圈的鞋印將下頭的印記牢牢覆住,而後者便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輪廓。
沈卻那間屋門是關著的,林榭輕車熟路地從袖裡取出一隻鐵鉤,往門縫裡一掏,卻沒立即聽見門栓落地的動靜。
他上前一步,從那丁點門縫處望進去,才發現今日這啞巴的房門壓根沒上栓,林榭伸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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