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他這會兒醒全了,才發覺嗓子眼裡乾渴得厲害,手上動了動,原本想叫遠志去替他倒杯茶水來。
可忽然他又瞥見了身下那一床的狼藉,他睡得迷糊了,那件薄薄的單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隱隱約約透出脖頸與鎖骨上密密麻麻的咬痕。
沈卻連忙攏緊了衣襟,可那衣襟太低了,攏得再緊,也遮不住他頸上的痕跡。
他看向遠志,遠志眼裡沒有好奇,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麽稀松平常的事兒。
是了,沈卻想起來,他從前是跟著那小戲子的,徐思仙上哪兒都帶著他,這樣的場景,他自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大人,有件事……”遠志看起來有些猶豫,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同您說嗎?”
沈卻心跳得還是急,他好像隱隱猜到了遠志要說什麽,可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手語道:“此處沒有旁人,什麽都可以說。”
遠志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氣。
“今晨我起得早,天還沒亮,朦朦朧朧地看見一個穿黑衣裳的男人從大人屋裡出來,”遠志目光裡似乎裝著幾分不解,這樣的事他雖然見多了,卻不知道原來王府裡也會有,“大人,王府裡……也要做這樣的生意嗎?”
他的眼睛純澈乾淨,很天真的童言稚語,卻輕飄飄地戳痛了沈卻的心。
“大人,”遠志見他垂下眼,心裡莫名有些害怕,“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沈卻搖搖頭,而後伸出手,緩緩地朝他比劃:“這件事,你同誰也不能說。”
遠志乖順地點點頭,只是眼裡還有困惑,頓了頓,他很小聲地問:“要是和旁人說了,大人會怎樣?”
“死,”沈卻的手勢又沉又重,“我會死。”
*
天將夜未夜,這陣兒春寒料峭,太陽一落山,屋裡頭就是燒著爐子,也冷得緊。
沈卻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連膳食都沒用下多少,用哺食時,遠志去膳房替他討了碗粥,又要了包冰糖拌進去。
沈卻不忍心拂了這小孩兒的好意,因此捧著那粥慢慢喝,倒是喝了個乾淨。
他這邊才放下碗,那邊十一忽然急急地跑進院裡來,緊接著一手拉開他虛掩著的房門。
“出大事了,”十一寒著一張臉,卷一身雪腥氣進屋來,脫口便道,“沈落他……”
他忽然頓了頓。
沈卻一顆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連手上動作都亂了:“師兄、師兄他怎麽了?”
他哀哀地看向十一,而十一看起來卻似乎有些猶豫。
方才沈向之曾嚴詞厲色地叮囑他,要他先瞞著沈卻,可偏偏他是個急性子,同沈落又交情不淺,他哪裡能藏得住這話?
稍稍猶疑過後,他又看向沈卻,並不打算隱瞞:“三日前除夕夜裡,西川那邊的老百姓鬧起來了,起因是底下有個戎兵讓兩個百姓砸破了頭,本來就積著怨呢,有了這點火星點著了繩引子,兩邊順理成章地就起了亂子。”
“再往前推些時日,十來個老百姓餓昏了頭了,竟綁走了幾個戎兵的妻女,後來雖用糧米換回來了,可也連累了名聲,未出閣的女兒家,叫幾個漢子擄走了一整夜,就是真清白,也沒人肯信。”
“連累了妻女的聲名,又賠了好些糧米,這些兵卒們咽不下這口氣,鬧著要處決了這班刁民,可百姓們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他們若想掙條活路,便只能鬧,鬧到朝廷肯看他們一眼。”
“百姓們抄起板磚,提上菜刀,落草為寇,便成了匪,兵士們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刀劍指向了這些百姓,你師兄夾在中間,一邊勸百姓,一邊攔著將士們,不許他們動手。那麽亂的場合裡,不知讓誰給捅了一刀,是敵是友都分不清,那人捅完了把刀子一丟,隱在人潮裡,到現在都沒找到凶手。”
沈卻聽得呆了,磕磕絆絆地抬手比劃:“傷勢、傷勢怎麽樣?”
“只差半寸,”十一說起來也是心有余悸,“只要再偏半寸,便要扎到心窩裡去了。”
看沈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十一有些不忍心了,安慰道:“師父已經派人趕過去了,人只是昏了,還留著一口氣呢,沈落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沈卻點點頭,可仍是灰白著一張臉。
如果沈落真有什麽三長兩短,他一定會恨死自己,如若不是為了救他,沈落也不會被外派去西川,更不用吃這樣的苦。
*
午後落了場雪,紛紛揚揚的。
今日府上不少人休了假省親去,人手不足,路上的落雪來不及清掃,沈卻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
他後頭疼,前頭也疼,走動時貼身的衣料難免時不時地蹭到傷處,叫他既難受,又難為情。
前頭太小,謝時觀沒能進去,便抱著他使勁地磨,磨得那處又紅又腫,連解手都疼,害得他今日渴極了,也隻敢抿兩口水。
沈卻怕讓別人瞧出端倪來,因此便挺直了腰背,努力使自己的步態同往日無異。
到了寢殿外頭,有個婢子忽然上前攔下他:“大人,殿下眼下正在會客,不便接見。”
沈卻站在廊簷下往裡望,隻探見裡頭燈燭搖曳,時不時傳出幾聲笑語,這聲音他聽著有些熟悉,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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