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說話,沈卻焦灼的情緒莫名好了些,微微笑一笑,面頰上露出一點很淺的酒靨。
兩人才到門前,便聽見那屋裡傳出了一道婦人的聲音:“你身子洗過沒有?校場才回來,渾身的臭汗,怎敢來抱孩子,把孩子熏著了怎麽辦?”
“哪兒就這麽容易被熏著了?”男人低聲嘟囔道,“前兩個也不見你這麽仔細,窮講究。”
沈落笑起來,而後上前一步,輕輕敲響了門,低聲道:“是我,沈落。”
那屋門立即便被個男人打開了,手裡抱著嬰孩的漢子滿臉笑意,一邊緩緩慢慢地晃著自家閨女,一邊用腦袋示意他們進來。
他們這些成了婚的,便會分到一件大些的睡房,小廳與寢屋用張簾子隔開了,否則沈落二人也不好意思進。
“瞧瞧,”葛正用下巴指了指他懷裡的嬰孩,“多俊的閨女,這福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沈落探過去看了眼,隻瞧見了一團紅彤彤、皺巴巴的小臉,小眼睛塌鼻梁,簡直同她阿爺如出一轍,於是他笑著“嘖”一聲:“這小模樣,一眼就知道是你葛正的親生的閨女。”
“你什麽意思?”葛正一揚下巴,“拐彎抹角罵我閨女難看是不是?”
說完了,又不自信地低頭看一眼那繈褓中的小孩兒,仔細一琢磨,確實是和自己長得像,於是便又愁苦起來,嘴裡念念叨叨地:“阿奴阿奴,耶耶的小阿奴,這眼睛鼻子可千萬不要隨阿耶,學著你阿娘的長,聽見沒有?”
小孩兒睡得正香甜,哪裡肯理他?
沈落在旁側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氣得葛正一把將那孩子塞給沈卻,上去追著他打:“沈落你笑什麽?有什麽可笑的!”
“天地良心,”沈落一邊躲,一邊衝著沈卻,“阿卻,哥方才說過他閨女半個‘醜’字沒有,沒吧?全是他自個說的。”
沈卻手裡被迫揣了個孩子,壓根沒空應他,當下隻覺得這東西像塊嫩豆腐一樣,連呼氣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不知是不是被這兩人給鬧醒了,懷中的小孩兒忽然睜開了眼,不哭不鬧地,隻靜悄悄地盯著他眼。
又小又軟的,細眼裡像汪著兩丸黑葡萄,再溫軟乾淨沒有了。
沈卻忽地便被這一眼勾起了幾分憧憬,倘若他能順利生下腹中胎兒,那麽這世間便也會有這麽個小東西,同他血脈相連。
再長大一些,便能追在他屁股後頭,奶聲奶氣地喚他阿耶了。
只可惜沒過多久,懷裡這小東西便哇哇大哭了起來,沈卻被她這嘹亮的一嗓子驚著了,整個人手慢腳亂的,像是懷裡揣了個燙手的山芋,丟也不敢丟,隻好眼巴巴地把求助的目光拋給葛正。
葛正瞥見他目光,登時笑起來,隨即便過來把孩子接了:“不就餓了哭一嗓子麽,看把你嚇得,趕明兒你也有了崽子,生一個倒還覺得新鮮,再多生幾個,自然就駕輕就熟了。”
小娃娃到簾子那頭吃奶去了,他倆也不好再圍著去看,因此把見面禮給了葛正,便就出去了。
院裡飄著雨絲,二人便隻好立在廊簷下。
靜默地看了會兒雨,沈卻忽然偏頭,接著又手語道:“師兄……”
“怎麽?”沈落面上還樂著,悄悄同他說,“葛大這閨女生得跟他親妹子似的,簡直就是縮了水的葛正,就照著她阿耶那張臉長的,這孩子還真不挑。”
沈卻也笑一笑,而後又有些愧疚地比劃:“可是哥,我們不好在別人背後隨口議論的。”
他還沒比劃完,便聽到後頭屋裡一個人頭探出了窗戶:“沈落,你他娘再敢說一句試試!”
這話音落了,緊跟著裡頭又一道婦人的聲音:“阿奴才睡下,你又嚷嚷什麽?”
被娘子罵了,葛正也還是一臉的不服氣,細眼瞪著沈落:“你再說一說,我閨女究竟生得像誰?”
沈落連忙告饒:“女大十八變,大了自然就像她阿娘了。”
後頭葛正冷哼一聲,這才縮進去,關了窗。
“你方才要同我說什麽?”沈落逗完了屋裡那人,這才又笑著問他。
沈卻抬起手,緩緩手動:“我院裡的那小奴……還請師兄往後幫著多照看些。”
府裡他唯獨舍不下這三人,一是謝時觀,二是沈落,這前二者離了他倒沒什麽,只是這徐遠志如今還是個孩子,又隻依仗著他一人,他就這麽逃了,殿下說不準要為難遠志。
沈落有些奇怪:“出什麽事了嗎?怎麽忽然說這樣的話?你自己養在院裡的小奴,哪裡又能有什麽事兒?”
沈卻心裡一慌,低低地:“我到底是個啞巴,性子又悶,總叫他同我待在一塊,也憋得歡,想著叫他到師兄這兒學一學,也能學得幾分活潑氣回來。”
“你買他來,可不就是伺候你的,還真拿他當兒子養了,”沈落有些不大信,“我若領了他走,你那院裡不更悶了?”
“你同哥說實話,”沈落看著他,“究竟出了什麽事了?不然你不能忽然同哥說這樣的話。”
沈卻也知這事兒不好說,因此忖了忖才道:“昨夜我睡不安穩,害了個魘夢,夢見我死了,我無親無故的,也只有這麽一二個人可掛念,我……”
不等他比劃完,沈落便擰著眉打斷他:“呸呸呸。”
“好端端的,說甚麽死不死,好不吉利,”沈落道,“我改日替你帶帶那崽子便是了,這夢往後不許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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