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麽看見他那惶恐的眼神,心裡就會止不住地焦灼,煩亂的思緒一點點漫上來,林榭下意識斷定,眼前這啞巴對他而言,或許會是個不小的麻煩。
也許……掐死他,是不是會好些?
大抵是覺察出了林榭眼中漸漸泛起的殺意,沈卻百感交集,自暴自棄地動了動唇,無聲的絕望:“殺、殺了我。”
林榭沒看清,開口問他:“說什麽?”
“殺了我吧。”他再度啟唇。
第四十二章
翌日清晨。
昨夜一宿難眠, 沈卻眼下生生熬出了一片青色,人也鈍鈍的, 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倦怠與疲憊。
直至此時, 他依然還對昨夜發生的事心有余悸,人在絕望之際,心裡大抵總要漫起幾分求死的念頭, 想著只要死了,便能一了百了了。
他也不必再為此憂心, 再擔驚受怕了。
可那念頭不過只是轉瞬, 昨夜那番頹喪自棄的話,沈卻這時候再想來,隻覺得自己真是蠢死了。
這般無故死在林榭手裡, 仵作驗身時必然也會發覺他身上異樣, 他那見不得光的隱秘還是要被公之於眾,死便死了, 可他只怕殿下也會同其他人一般, 覺得他不乾淨。
好在林榭在最後一刻松了手,他終於從他桎梏下掙出來, 抵在床頭, 發了狠地氣喘。
隻命懸一線那刻他才知道, 他有多不想死。
他想活。哪怕是苟且偷生,也想好好活著。至於腹中這個孩子, 既有了,也是他的命數,是他命中合該有的一劫, 躲不掉的, 便隻好受著。
沈卻不是沒想過, 倘或告假一年,躲到個沒人認識他的鄉裡去,把孩子生下了再回府,可只要細細一想,便知這法子是行不通的,他早就沒有家了,要編什麽謊才能告這麽長的假?殿下又怎麽可能不起疑呢?
再說,就是告假之後呢,他又能到哪兒去?
思來想去,大抵也就只剩下了那一條路可走——他得離開這兒,並且得悄悄地走。
但他舍不下王爺,也舍不下師兄,自從那年被殿下帶回王府,沈卻便以為這雁王府,便是他一生歸處。
可惜這命運如無情水火,半點由不得他。
沈卻扶著床架,無力地站起身,而後赤著腳走到衣箱邊上,去拿擱在上頭的那隻銅鏡。
略顯粗陋的銅鏡上立即便映出了他那張臉,再往下,便是那布著一片青紫色掐痕的脖頸,那道淤痕太重,怎麽看都是忽略不掉的。
因此沈卻隻好穿了件平時不常著的對襟立領,這才勉強遮掩掉了那痕跡。
這一日,沈卻一早便去了重台院。
沈落眼下才從校場裡回來,見著他,眼尾立時一彎:“今兒怎麽一早就來了,身子如何了?還犯那病嗎?”
沈卻先將手中那條打濕的汗巾子遞給他擦汗,而後才手語:“好多了。”
“真的?”沈落一邊擦汗,一邊覷著他面色,“臉色這樣差,別是騙我的。”
“昨夜沒睡好,”沈卻草草手語,而後遞給他兩塊油紙包的糖餅,附一支素箋,“趁熱吃。”
沈落慌忙把那兩樣東西接過去,有些驚訝:“都是給我的?”
這糖餅倒沒什麽,沈卻得空時,常常會捎帶著給他買份早點,只是這支素箋,他是從沒從沈卻手裡見過的。
沈卻點了點頭。
“我現下能打開看看嗎?”沈落面上很明顯地溢出幾分期待來。
沈卻繼續點頭,而後有些不大自信地比劃道:“我亂寫的,你別笑我。”
沈落哪裡舍得笑他,五大三粗的一個人,卻偏偏輕手慢腳地打開了那素箋外封,下一刻,便見著那短箋上頭隻稚幼而端正的兩個大字——
沈落。
沈卻識字不久,握筆的力度拿捏不好,練了許多張,卻只有這二字能勉強如意。
原本還想再往這上頭添點什麽話,然而把墨汁都快熬幹了,沈卻也想不出究竟要說些什麽才好。
在他看來,自己從來只有連累師兄的份,他若走了,沈落想必只會過得更好。
不過哪怕就這兩個字,沈落看起來也十分感動,把那封短箋珍而重之地疊好,收進囊袋裡,而後輕輕拍一拍沈卻肩膀,一點欣慰語氣:“我們阿卻也出息了。”
他曾聽十一講起過,殿下如今容許沈卻識字了,還親自指點了他半月,如此殊榮,這府上無論哪個親衛都是沒有過的。
他是真心為沈卻感到高興。
說完沈落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短絨盒子,打開來給沈卻看,只見裡頭放著一隻長命鎖,一對小巧玲瓏的腕鐲:“葛大他內人昨夜生了,胖乎乎的一個小丫頭,還沒見著過呢,咱也洗乾淨手去抱一抱,沾沾喜氣。”
沈卻面上露出幾分為難神色:“可……我什麽禮都沒備。”
他同這些親衛們走得都不近,連葛正他內人昨夜生了都不知道,哪裡會念著要給這孩子備份見面禮?
“哪裡沒備了?”沈落虛虛攬著他腰,把人往葛正那屋門前帶,“喏,這對銀鐲子不就是了。”
沈卻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手語:“花多少銀子打的?晚些我叫遠志……”
不等他比劃完,沈落出聲便打斷了他:“不過一點小錢,你和哥客氣什麽?一會兒你真要人拿銀子過來,看我不劈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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