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風雨無阻的一條忠犬,眼裡從來只有謝時觀,像是從來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活著的。
謝時觀一時竟想不到,他有什麽自己的私事要去做的。
王爺既問了,沈卻是不敢撒謊的,於是他答:“屬下想去萬福寺祈福。”
“你跟著本王這麽久了,本王怎麽不知道你篤信佛道?”謝時觀有些不信,“再說了,好端端的,你替誰,祈什麽福?”
他想起那個混進王府的小細作了,以為沈卻還是放不下她,人都死了,還要去替她誦經祈福,怕她往生路上走不好。
沈卻敏銳地覺察出謝時觀這話裡帶了幾分薄怒,殿下從不參禪,也不信每日吃齋念佛,坐在那敲個木魚能悟出什麽道來,那些和尚,甭管是大和尚還是小和尚,在王爺那一律都是吃草的禿驢。
只有長得乾淨漂亮的和尚,興許在他那兒還能勉強算是個人。
“沈落明日就要去西川了,”沈卻誠然答,他從不對謝時觀說謊,“此去凶險,我想替他求一隻平安符。”
莫名其妙的,謝時觀有些不高興了,即便知道他不是為了那小婢子。
“那一張破紙有什麽用?”謝時觀冷聲問。
沈卻是真木頭,從來不遮掩不辯解,同一句話,他明明可以說是要替謝時觀祈福,順帶著討張平安符,也沒人知道。
可他卻偏要說真話,偏要惹人不快。
沈卻難得告一回假,本來已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開口,這會兒聽見謝時觀冰涼涼的反問,有些慌亂,但卻很堅定:“興許是沒用的,可屬下想求個心安。”
他頓了頓,很哀傷地繼續比劃:“沈落幫了我太多了,我也想為他做點什麽。”
良久的沉默,久到沈卻以為王爺又要發火了。
才看見那著錦衣,配玉帶的人朝他擺了擺手:“滾吧。”
沈卻一愣,傻傻地看著謝時觀,卻聽他又道:“萬佛寺離京城不遠,隻許你告假半日,黃昏前本王要看見你回來。”
沈卻知道他這是應了,又是跪地,又是叩頭,隨後才緩緩地退了出去。
看著他背影,謝時觀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還有些發脹的臉頰,目光中有幾分氣惱,還有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
為著這一巴掌的債,今夜他定還要狠狠地去折磨他一回。
而此時步步遠去的沈卻卻絲毫沒覺察到身後的那道目光,伸手掂了掂墜在腰際的錢袋,生怕自己沒帶夠銀子。
出了府,他直奔東市,在路邊一位賃驢小兒那兒租了一輛驢車,因為雪地難行,近日雇車錢翻了一倍,沈卻也不講價,很沉默地往車上一坐。
隨行車夫卻是個話多的,一邊趕驢一邊問他:“看您的打扮,您是位官爺?”
沈卻沒法在他背後打手勢,而且就算比劃了,他也未必能讀懂,因此隻好繼續沉默。
“近來下了幾場大雪,雪時路滑,待雪化了,又泥濘難行,”車夫興許是有些尷尬,於是沒話找話道,“有時候翻了錢也乘不到車哩,官爺今日是來得巧了。”
沈卻咳嗽幾聲,車夫回頭看他一眼,沈卻與他對視,又指了指他的嗓子。
那隨行車夫不知看沒看懂,點點頭轉過身去,路上也不再說話了。
萬福寺的確不遠,長階上的雪掃得乾乾淨淨的,雪天天冷,磚石上凍,大抵是怕貴人香客們不慎摔了跤,因此小僧們又在階上灑了層土。
他來的晚了,寺裡早已香火繚繞,不過那候在院門口的小沙彌見他來,又見他一身蜜合色滿襟暖襖,下擺上一片緙絲山水畫,隻當他是位官爺。
可看他身旁連位長隨也不曾有,一時又不敢確定了。
小沙彌迎將上去,雙手合十:“請問郎君此行是來做什麽的?”
沈卻比了個手勢,小沙彌看不懂,但立即便明白他是個啞巴,於是朝他微微躬身:“小僧愚鈍,裡頭有位師父是懂手語的,郎君請隨我來。”
沈卻跟著他進去,兩人到時,那師父正在樹下掃雪,聽見腳步聲近了、止了,卻也不見他抬頭。
直到那小沙彌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那師父才抬起頭來。
小沙彌將他送到這裡,而後便辭了他,繼續去院門口迎香客。
“我來是為親人祈福消災,”沈卻先比起了手勢,“求兩隻平安符,再供一盞長明燈。”
那師父點點頭,也同他手語:“請隨我來。”
這師父法號明塵,竟是個聾聵喑啞的,大抵是這山寺裡少有同他一般的人來,青燈寂寞,因此他便多同沈卻說了幾句話。
這明塵師父今歲五十又六,比沈卻年長三十歲,年歲相差雖遠,可兩人卻意外很聊得來,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沈卻頭一回來上香,跪在團蒲上,抬頭看著釋迦牟尼佛慈悲的眼,眼裡一盞一盞的蓮燈燭海,熠熠映照在佛祖的金身上。
一拜,願他的殿下一世順遂,歲歲安康。
二拜,願他師兄此行布帆無恙,平安凱旋。
三拜……
輪到他自己了,可他卻沒什麽想替自己請願的,寂然半晌,才終於叩首。
三拜,願他如簷上瓦、身上衣、雪上泥土夜裡星,伴殿下生生世世。
這是他唯一私願。
沈卻不去求簽問卦,只求了供燈一盞,平安符兩枚,最後又捐了一筆香火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