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原以為王爺會說些什麽,然而事實上,他卻什麽也沒說,只是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正當沈卻以為謝時觀會這樣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忽然又開了口:“堂下這人,你可識得?”
他這猝不及防的一聲,叫沈卻的手腕微微一抖,桌案上灑上了一點面湯。
只見謝時觀稍一皺眉,隨即一扇子打落了那碗素面,瓷白的碗在地上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幾瓣,而面湯則大半都潑在了沈卻衣袍上。
沈卻立即俯首低眉,手勢打得飛快:“殿下息怒!”
侍立在殿外的沈落聽見聲響,心裡也是一驚,連忙低聲向內:“殿下?”
“閉嘴。”
王爺低下頭,用收攏的扇子挑起他下巴:“回答本王的問題,沈卻。”
沈卻立即答:“屬下認得她。”
“她是……是外府的粗使丫鬟,三年前屬下與她偶然相識,至於如今也不過泛泛之交,但她往日裡為人敦實,行事謹慎,屬下也看在眼裡,”沈卻言及此處,忽然有些難以自抑,忍不住問,“殿下,她究竟犯了什麽罪?”
謝時觀聞言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辨是非,錯誤了她這麽個敦實謹慎的好人?”
沈卻驚的滿身汗,隻得叩首。
“不過是個簽了身契的婢子,本王要打要殺,都不該你多嘴。”
沈卻一著急,手勢便比的飛快,謝時觀看不大懂,便托腮看著他慌急模樣。
等他手勢停了,謝時觀才又悠悠然道:“不過泛泛之交,你便贈她銀簪,她便送你香囊,人前尚且如此,人後說不準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銀簪是生辰賀禮,屬下也曾贈沈落佩玉、劍穗,只是贈友人之禮,並不作他想。至於香囊,屬下並未收下……”
謝時觀笑起來,反問:“你若無意,她一個女子,為何要不顧廉恥贈你香囊?”
沈卻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王爺從來伶牙俐齒,而他卻有口不能言,手指動了動,可到底不知道要如何自證清白。
“許是……”沈卻慢吞吞地,“許是一場誤會。”
“是嗎?”
沈卻再度低下頭。
“把屍體處理了,”謝時觀輕輕皺眉,“一股髒味。”
“是。”沈卻立即應了,但卻沒有立即起身。
他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可到底他還是問了:“是因為屬下與柃兒走的太近,所以殿下才……才……”
沈卻的手勢才打到一半,謝時觀便打斷了他:“你不該多嘴。”
那話音冷冷的,猶如殿外枝頭上凝的寒霜。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問了,於是便走到柃兒的屍體旁,輕車熟路地替她收斂起屍體。
待沈卻背著柃兒走後,謝時觀便招來沈落。
“殿下有何吩咐?”沈落俯身傾耳。
“等沈卻埋屍回來,”謝時觀淡淡道,“殺了他,看在他服侍本王多年的情分上,留他一具全屍,然後體面葬了。”
沈落先是一怔,而後便頷首道:“是。”
謝時觀頓了頓,隨後又道:“記得處理乾淨,把一切做成繆家的手筆。”
“屬下遵命。”
話是脫口答的,可沈落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在不自覺地發抖。
*
黃昏時分。
冬日裡天暗得早,日落後起了點微風,天上就搖搖晃晃地飄下來幾片雪花。
若按往常的規矩,柃兒的屍首該剝去衣裳,劃花了臉,丟去亂葬崗,可沈卻忖了忖,到底不舍,還是替柃兒買了口薄棺,也不敢立碑,只在郊外草草葬了。
沈卻靜靜站在小墳包前。
他在王府裡友人不多,心裡此時能想到的,不過沈落與柃兒兩人。
除了這二人,旁人大抵都覺著他悶,只因他是個啞巴,又有隱疾在身,他心裡羨慕沈落的人緣,羨慕他們能與人侃侃而談,可他自己是不敢的。
站了好一會兒,沈卻才從袖中取出一隻香囊,這是方才他替柃兒斂屍時撿的,很普通的料子,蝶戀花的刺繡,繡工不精,正如它的主人,這樣平凡的一個丫頭。
他又想起柃兒。
今日清晨,沈卻打算照例先去校場上習劍。
去校場的途中要經過一處湖心亭,此湖名為“碧玉拂鏡”,是暖水湖,即便是寒冬臘月裡,也不曾見湖面上結過冰。
沈卻遠遠地就瞧見了一個人影,藕色的短襖,烏黑的髻上隻著一隻素銀簪,兩手別在身後,低著頭不知在雪地上搗鼓著什麽。
沈卻面上浮起幾分淺淡笑意,隨即悄悄走到她身後。
還不等他拍她後背,柃兒便若有所感地回過頭,她立即便笑起來,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縫,她一邊說話一邊朝他打手勢:“怎麽悄沒生息的站我後頭?是我哪日不當心惹了你,你存心要來嚇我?”
沈卻笑一笑,然後比劃道:“這樣冷的天兒,你一早在這裡呆著做什麽?”
“這樣冷的天,我卻熱得很,”柃兒兩邊臉頰上紅撲撲的,半開玩笑道,“你不也起的這樣早嗎?”
“我習慣了。”沈卻道。
他表裡如一,是個木訥的男人,全然看不出柃兒臉上用了胭脂,還猜她是受寒發了熱,因此好心開勸道:“你今日面色紅的奇怪,還是向雲姑姑告個假,修養半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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