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的是一隻木雁展翅,還算精巧。
這京都裡沒人會無聊到給他送這種禮,況且能隨便進到他寢屋裡的人,就是在這府上都寥寥無幾。
所以這東西的主人……只會是沈卻。
謝時觀攥緊了那隻雁,心裡卻念著那啞巴的名,人都跑了,還留隻破雁給他做什麽?
手上越收越緊,鋒利的翅羽嵌入他掌心,可他卻半點也不肯罷手,那啞巴怎麽敢跑的?他又是怎麽敢……連自己這個主子都不要了?
底下的家仆婢子們一動也不敢動,余光悄悄覷著雁王面色,就見謝時觀的臉色越來越差,往日裡常見的那張笑臉像是被撕開了一道裂縫,壓在底下的那如海般的情緒霍然決堤,叫他整個人顯得格外猙獰。
最後連那隻木雁都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鴻雁“哢嚓”一聲斷了隻翅羽,躺在那一地的狼藉之中,顯得格外刺目。
第四十六章
從那暗層裡出來時, 沈卻腿腳皆麻了,好半晌都走不動道, 人也有些直不起身子來, 最後幾乎是叫那送他過來的人給架進船艙裡去的。
這是隻商船,甲板下頭載著一些雜貨,東西並不多, 說明這船多做的應是北邊生意。
那人邊將他往貨艙裡推,一邊同那船上的水手道:“表叔叔, 這是我自家人, 要到南邊省親去,煩請您這一路上多給照看照看。”
“阿侄哪裡的話,”那中年人著一件褐色短打, 一身皮肉曬得黝黑發亮, 笑起來時那滿口的白牙便格外顯眼,“既是你自家人, 阿叔自然會幫你看點著,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沈卻聽著他們的客氣話,在門口靠了會兒, 等身上緩和了些, 這才往裡走去。
貨艙裡昏暗暗的, 隻點了盞半明不暗的油燈,船板上則圍坐著幾個漢子, 另有個枯瘦女子倚在那舷窗底下,這舷窗極小,壓根透不過幾絲光, 反而襯得這艙裡愈發壓抑了。
見著他入內來, 幾個漢子面上不由得都露出了幾分敵意, 這些人多半是逃奴,亦或是那掏不出銀子坐客艙的船客。
一眼望去,皆是一身粗布麻衣打扮,沈卻這一身雖說是尋常便服,可也是鍛織的面料,混在他們這些人之間,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當官的?”為首那漢子輕嗤一聲,目光投過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當官的跑來坐什麽貨艙?”
沈卻看了眼自己身上,發現他竟還披著那件沈落給的外袍,於是忙脫下來,掛到小臂上。
從通州到余杭,少說也還得有月余的路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願同這些人起衝突,因此便和眉順眼地朝著他們比劃了一句。
“什麽意思?”那漢子笑起來,扭頭和同伴對視了一眼,極盡譏諷的語氣,“還是個啞巴麽這是?這年頭,連啞巴都能做官了?”
旁側的幾個漢子也紛紛應和著笑了起來,接口打趣他道:“喂,啞巴明府,你能替誰申冤呐?”
沈卻聽著他們一陣陣的哄笑聲,也不惱,兀自在角落裡挑了一處乾淨地兒坐下了。
“呦,你瞧瞧,人還不肯同我們一處哩,這是嫌咱們呢。”
“我呸,”邊上那漢子冷冷地往沈卻那一頭啐了口唾沫,“當官的能有幾個是乾淨的?都是吃人血、敲人髓的貪食鬼,若非是這些官虎吏狼,我又何至於淪落至此?”
見沈卻一直沒搭理,這些人說了幾句,也覺沒趣,一會兒便默了下來,又談起旁的事兒了。
“到了鈔關,你們可得給我仔細著點,咱們手裡沒過所,戶部的人到時要上船盤查,若被捉著了,那可不是小罪。”
“老四,你說咱這靠譜麽,南邊真的就比北邊好過活?”
那領頭的漢子答:“山高皇帝遠,人都說那江南乃是處魚米鄉,總比待在這兒強,一輩子給人當驢子使,當牛做馬的還不夠,主家動不動給頓拳腳,那是什麽日子?”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個水手彎腰進艙來,手裡抱著一床褥子,徑直朝沈卻走來,把被褥放下了,而後又塞了張胡餅給他。
“這裡頭的醬豆子可是好東西啊,”那水手說著便把那胡餅打開來給他瞧,裡頭滿滿當當的內餡,“喏,還有驢肉,外頭才剛烤過的,噴香。”
那頭幾個漢子聞著聲,個個鼻翼翕動,他們身上所帶的乾糧不多,連餅子都得掰成四瓣省著吃,也不知多久沒聞過肉味了,這會兒眼見著鮮肉,饞得都要流涎水了。
沈卻沒注意著他們,接過東西道了謝。
“這白日裡咱就盡可能的別往外頭去,您好咱們也好,至於這夜裡嘛,出去溜一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這夜裡風浪大,船恐怕不穩當,若是不慎跌到河溝裡去,也麻煩,您說是不是?”
沈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這水手話說完了,卻也沒走,立在那兒嗓子有點癢地咳了兩聲,目光半落不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等他自個領會。
沈卻立即會了意,這胡餅被褥想必不是白給他拿的,他是沾了師兄那暗線的光不假,可也不能半點甜頭也不給人家嘗。
於是便從錢袋裡取出二錢銀子,往那中年人手裡一放。
那人立時便把那銀子收在掌心裡掂量了兩下,而後很滿意地收進了囊袋裡去。
一回過頭,見艙裡那幾個漢子都在往他們這兒看,眉頭立起來,凶了一句:“看什麽看!都給我老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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