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了俞空青腰間那塊佩玉上,一聲輕歎:“好蠢呐,空青。”
俞空青知道自己再辯不得,手腳皆癱軟下去,整個人發起抖來。
“是,”他乾脆認下了,“是我差人去找的薑少雄,我就是不想要沈卻好過。”
他恨死沈卻了。
四年前,他還只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在俞空青心裡,王爺罰他,那是因為他權勢遮天,他的品階比他高,要責要罰,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沈卻那時還只是個奴,他憑什麽?
那日針刑之仇,是他這輩子最深的恥辱。
不過若非安奉德那些日子常來王府遞送奏章,俞空青搭不上小皇帝這條線,他只怕也想不到要費心費時去加害沈卻。
“可是殿下,”俞空青一抬臉,淚流滿面:“可我又有什麽錯,我只是想做官,苦讀二十載,卻只能曇花一現。”
“曇花尚有多次開花時,可我若不掙,這一世便再無出頭日。”
謝時觀並不在意他們這些孩子般胡鬧的勾心鬥角,不過區區一個薑少雄,都能鬧到他跟前,那是沈卻沒用。
他原也不想拆穿,底下這些小打小鬧的,王爺從不願意管。
真正惹得謝時觀動怒的,是俞空青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同謝意之私下有來往,還膽敢越過他這個主子,到皇帝跟前求官,妄想著青雲直上。
他能搭上安奉德這條線,有朝一日,說不準也會同繆黨狼狽為奸。
俞空青已不能留了。
“你說的倒也有理,”謝時觀仿佛很能感同身受似的,伸出手虛扶了他一把,“翰林院修撰嘛,你盡管去做,只是下回再不可這般孩子心性,同在王府做事,理應相互扶持才對,而立之年的大人了,不好再胡鬧了。”
王爺這話幾乎寬容得過了頭,俞空青站起身,面上淚痕未乾,滿眼的濕漉:“殿下……”
謝時觀很平常地看著他,仿佛他方才只是在教訓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並沒有打算要重罰他。
俞空青頓覺羞愧無比,正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麽,卻被王爺打斷了:“天色不早了,先回去罷。”
殿下既發了話,他也不好再留,失魂落魄地離了殿,出門前還記得用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淚痕與髒汙。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七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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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謝意之隨著人潮踱出去, 在前廳看了焰火,等那滿天的花火一熄, 他便低下頭去, 四處尋謝時觀不見,於是開口問身邊人:“皇叔呢?”
他身側的安奉德忙往四下裡望去,方才這片兒賓客們進進出出, 焰火禮炮又喧鬧,他壓根沒注意到雁王去向, 因此隻好答:“殿下許是先回內府去了, 設宴一日,想必王爺也倦了。”
謝意之有些不大高興,背著手:“與宴的賓客多是朝中重臣, 他倒好, 連人也不知道送,還把朕一個人晾在這兒。”
安奉德覷著主子面色:“雁王不愛客套, 若處處都恭敬小心著, 倒顯得與您生分了。”
“你倒為他說話。”說這話時他微微皺眉,可眼裡卻連半分怒意也沒有。
安奉德笑呵呵地, 虛虛護著皇帝, 引著他往內府中走, 到了內府雁王寢殿外,謝意之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房頂上匾額, 隨即低眸莞爾:“今朝醉?倒像是他的作風。”
他話音剛落,卻見從那正殿裡頭冒出來個人,見著皇帝, 俞空青明顯先怔楞了一下, 然後才行禮, 整個人叩拜下去:“陛下萬福。”
“免。”
他人一起身,謝意之便瞥見他面頰髒汙,心裡不由浮起幾分疑惑:“你這臉,怎麽弄的?”
俞空青哪好意思說實話,隻得低眉道:“方才走得急,不慎跌了一跤,面目不潔,衝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這一看便不是摔的,只是謝意之對雁王養在身邊的這些幕僚,從來就看不上眼,因此倒也沒有多上心,一揮手便叫他退下了。
入殿內,穿過一道屏風幛帷,謝意之嗅見了一股獨特的沉香煙氣。
妝台前,婢子們正小心翼翼地替謝時觀卸下發冠,長而垂順的發絲滾落,披散在那布滿流光暗紋的朱服上。
小皇帝讓此情此景驚豔得一晃眼,啞聲一句:“皇叔……”
謝時觀一偏頭,見他還在,面上有些意外,可人卻也不起身,懶懶倚在椅上:“天色將晚,意之不回宮麽?”
謝意之上前幾步,手指若有似無地滑過那令他看得口乾舌燥的發絲:“我難得來,皇叔怎麽還要趕我?宮裡那樣悶,我不要回去。”
謝時觀並不是那事事都嚴整肅然的滿太傅,只要同他撒個嬌,謝時觀便都會睜隻眼閉隻眼地縱著他胡鬧。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謝時觀解了外裳,用長輩的溫和口吻:“隻許今日,明兒一早你便回宮去。”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陛下稱病歇養了這麽多日,總不好叫臣一直代朝,再這般下去,底下人該罵臣狼子野心了。”
“誰敢說三道四的?”小皇帝接過他褪下來的衣袍,隨手丟給安奉德,“再說了,皇叔你平素也從不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他們說就說,又有什麽乾系?”
謝時觀聞聲也不言語,隻偏頭盯住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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