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發怔,丹心忽地又開口道:“郎君,院裡藥已熬好了。”
這是催他回去喝藥了,那藥本就苦得發酸,如今天漸熱了,沈卻就更不樂意喝了,可不樂意歸不樂意,為著肚子裡的孩子,他也從未躲過一回。
聞言他作揖同那老方丈告別,而後同丹心一道回了廂房。
這孩子也算是命硬,那日他燒剛退下去,肚子緊跟著便也不疼了,只是如今為了保胎,他日日都需煎藥來吃,這藥還很貴,沈向之留給他的銀子眼看著就要見底了。
。
住在寺院裡倒比旅店節省,食宿盡管,雖頓頓用的都是素齋,可沈卻本就是個不挑嘴的,在他這裡能充饑便都是好的吃食,並沒有不能吃的。
可他也怕坐吃山空,先前去渡口幫人抬過半月的貨,累得手腳皆沉,卻賺不得幾個銅子不說,這港口又多有北人,萬一其中有一個曾見過那張海捕文書,於他而言都會是個不小的麻煩。
再有,他如今已有了四月的身子,小腹漸隆,眼下穿得松垮些,倒還能勉強遮得住,可總有一日,也還是要被發現的。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寺廟裡。
捏著鼻子喝完了藥,丹心習慣性地接了他的藥碗,而後道:“奴聽說水邊織坊招短工,一會兒下山去問一問,若薪酬得當,奴以後便去那兒做活了。”
她並非是同沈卻商量的語氣,名義上她是沈卻隨奴,可實際上他們卻並非主仆關系,她要去做什麽,自然不需要沈卻應允。
沈卻點了點頭。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先拿出一部分錢銀來,買些鹽油米面,再購置一些稻粒菜種,這南邊水足天熱,種在地裡的東西也好養活。
沈卻打算就此隱匿到山裡去,他射術頗精,到山裡頭做個獵戶,撿些皮子來賣,這樣既能避開追捕,又能得些銀子抵藥錢。
想好了出路,沈卻便唇手並用地對著丹心比劃了一番,丹心比他還悶,平日裡若是無事,並不開口同他講話,相熟近三月,她也未必能看懂他手上一句半句的。
解釋了許久,丹心這才連蒙帶猜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山裡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沈卻早想好了,倘或丹心不願同他一道,他便割些銀子出來,留她在這廟裡,自去謀取生路。
“我同你一起,”然而丹心壓根沒猶豫,斷斷然道,“奴還欠著郎君二兩銀呢。”
她始終惦記著船上沈卻給她花的那二兩銀,可惜沈卻有口難言,同她比劃了許多次,隻想告訴她自己花這銀子其實不為什麽,也不必她還人情,可惜卻怎麽也說不清。
“不提旁的,再有六月臨盆,郎君一個人,要怎麽過?”丹心面無表情地,“等到了八九月,衣裳遮不住了,你還要一個人下山去買藥嗎?”
她說得不錯,等月份大了,沈卻就算走得動那來回山路,可一個男人,挺著大肚子招搖過市,怎麽可能不惹人起疑?
沈卻忖了忖,沒了丹心,確實要麻煩許多,他眼下捉襟見肘,也沒有多余的銀子再去買個奴回來,於是便也不再駁了。
*
山裡的日子的確是苦,兩人找了一整日,才終於在深山裡尋見個廢棄的屋舍,當日草草睡下,而後又是去尋板材來加固,又是左右收拾,又拆又補的,累得兩人一連幾日都是倒頭就睡。
這屋子連橫梁都朽爛了,補救起來,同再蓋個屋子也差不多了,忙裡忙外了好些日子,這兒才終於有了幾分能住人的樣子。
不過辛苦整頓過後,這日子竟也一日比一日好過了起來。
一開始是兩人一道帶著獵來的野物去賣,可後來沈卻肚子漸大,怎麽也遮不住,便不好再往山下去了。
於是丹心便接替了他,兩人把能養活的野物都圈養起來,若不慎打死了,沈卻就隻好拿它料理著下了飯,這之後丹心只需每隔五日再下一次山,多少沒那麽辛苦。
這些野禽山獸賣得的銀錢,一多半都花在買藥上了,一部分則分去買了鹽油米面,還剩下的那點,沈卻就都給了丹心。
這上山下山的,她一個弱女子,有多艱難,沈卻也看在眼裡。
丹心也沒同他客氣,該拿的銀子,她也從不推脫。
九月重陽。
再有一個多月,這孩子便要落地了,沈卻既期待又害怕,眼下他總要犯腰疼,腿也疼,沒法再去巡山野獵,只能就近去踩踩點,獵些山雞野兔回來。
好在後院裡養了不少雞鴨,月份淺的時候,他又辟了幾塊地,一開始沒經驗,養出來的菜苗都病懨懨的,後頭讓丹心去替他問了幾個住在山下的農戶,有了經驗,這菜便越長越好了。
這日。
沈卻挺著肚子去地裡澆菜,澆過了地,卻還遲遲不見丹心回來。
她從來準時,不論拉下山的野物賣沒賣完,日落前她都會回來的。
沈卻心裡有些惴惴不安的,在院裡站了會兒,還是不放心,便到房裡拿上了捕獵用的箭矢,沿著山路摸下去。
才走出沒多遠,便隱隱約約聽見了幾個漢子的笑聲:“裝什麽?老子一眼便瞧出你是個娼婦,那些揚州來的姐兒,都是你這般作態!”
“說,是不是從花船上逃了,同你相好的私奔到這山裡來了?怎麽從來只見你下山賣貨,你家漢子呢?病了還是死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