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俯身接過,打開來,卻見那盒內的餛飩湯汁撒了一點在食盒裡。
沈落不動聲色地取出了那隻湯碗,小心翼翼地捧到幾案上,又將湯匙擺放妥當:“殿下請用。”
餛飩的確是這般餛飩,王爺賞臉嘗了一口,可下一刻,卻又將那顆餛飩吐回到了碗裡去。
十一心跳一滯,聽見那上首的人冷淡淡地說:“涼了。”
“那卑職……再去買一碗來?”
謝時觀不置可否,卻也不像要發作的意思,因此十一便帶著那碗餛飩,俯身退了出去。
這回他學聰明了,臨走前先趕去膳房裡尋了一圈,只可惜依舊沒能找到那老翁嘴裡所說的雙層甕,於是隻好隨手取了隻瓷甕,再又跑了一趟。
然而王爺這回乾脆連解釋也沒有了,一扇子掀落了那瓷盅,溫熱的雞湯頓時翻濺了十一一身。
殿下還是不滿意。
十一壓根不知這回又是錯在何處,焦眉苦臉地托著那碎瓷片,在院裡找地方處理。
好在此時,後屋裡的遠志聞訊趕來了,手裡還捧著沈卻常用的那隻雙層甕:“十一大人,應是這個了,大人放在後房立櫃高處,小奴才剛抬了個椅子去尋,這才瞧見了。”
十一頓時大喜過望,接過那甕,又往遠志手裡塞了一錢銀子:“好孩子!這錢你拿去零花吧。”
這回再打餛飩回來,雁王倒是沒打翻,可也只是嘗了一口,便又不吃了。
見這滿屋子的大人都戰戰兢兢的,遠志悄沒生息地一抿唇,他們都當雁王是惱是怒,可卻只有他從謝時觀身上,覺出了幾分莫名的難過來。
這府中只有他見過那林榭取下面具的模樣,也只有他敢猜,雁王如今這般只怕不是貪那一口宵食,只是在想某個人罷了。
於是他碎步上前去,自作聰明地從衣襟裡掏出了兩塊糖餅來,輕而緩地放在那幾案上。
沈卻愛吃這巷口賣的糖餅,謝時觀知道,只是從不放在心上,啞巴給他帶的那幾回,他總嫌上頭的糖粒叫他體溫焐化了,從來不肯嘗。
“方才見那攤子上還剩有兩枚,”遠志低著頭,“想起大人愛吃,小奴就、就……”
“出去,”毫無預兆地,謝時觀忽地一扇子拍在幾案上,手中那隻玉版扇頓時便在案上撞得四分五裂,“都出去!”
自從沈卻離開後,王爺的性子便愈發陰晴不定,這會兒也沒人敢留,一應順命,灰溜溜地滾到院子裡去了。
第五十章
五月初五, 重午節。
沈卻和丹心如今借住在姑蘇北邊一處僻遠山寺裡,照理說佛寺是不許娼妓入內的, 好在這姐兒心思也活絡, 那日跟在沈卻後頭,隻說她是自家郎君的隨奴。
那住持亦是個好相與的,聽信了丹心編纂出的故事, 隻當他真是位落難書生,因此沈卻只需月月繳出一筆香火錢, 便在這寺院裡安安穩穩地住下了。
這南邊不比北邊, 才剛入夏的時節,天氣便已然悶熱起來,眼下到了端午, 更是溽熱, 入夜蚊蟲張狂,沈卻時常叫那山寺裡的蚊蟲擾得睡不著覺。
偏偏這寺裡還有規矩, 不許殺生, 這擾人的蚊蟲也算是生靈,若不幸遇著了, 那也得開窗請它們出去, 又或是念經感化, 勸它們去咬旁人。
饒是沈卻這般老實心軟的,乍聽見這個, 也覺得難以理解。不過入鄉隨俗,他日日用著齋飯,也不好再向這些蚊蟲下手了。
只是有天夜裡, 他睡夢中覺著癢, 手一揮, 不小心拍死了隻蚊子,這事兒倘若放在旁人身上,定是悄悄抹掉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
可沈卻卻偏偏很放在心上,有些愧疚地用張帕子將那蚊蟲的屍身收斂了,天亮時去找了個老和尚,比比劃劃地向他解釋自己的罪愆。
那老和尚壓根沒看懂他在比劃什麽,不過這人倒也是個癡的,見著這帕中沾著血的蚊蟲屍體,連聲大呼:“罪過!”
而後倒是很上心地衝著那死去的蚊蟲念完了一段往生咒,把這小小生靈超度了。
丹心遠遠看著那兩人,一個傻一個癡,忍不住便笑了出來。
沈卻那時恰好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見著丹心笑,不過那點弧度很快便落了下去,到他面前時,女人便又換上了一張冷臉。
“院裡寮房送了兩隻粽子來,”丹心拿了一顆給他,“還贈了一對長命縷。”
這寺裡的粽子也是素的,不是蜜棗餡,便是花生餡,不過沈卻其實最愛白粽,往上頭澆一杓濃濃的蔗漿或是蔗糖碎,能香進人心裡。
他收了那長命縷,系在手腕上,忽地又想起在京時,每逢端午,他總要編上幾條五色絲,分給師兄他們,師父嫌這東西孩子氣,總不肯纏在臂上,沈卻便替他懸在劍柄上,同那劍穗混在一處。
雖然從未送出去過,可沈卻年年卻也給殿下備了一份,這種小玩意他看不上,沈卻怕被他奚落,便隻好悄悄替他掛在寢屋小窗上。
想到這裡,沈卻心裡不免又起了幾分惆悵。
南邊沒什麽不好的,南人熱情淳樸,瓜果不要錢似的,吃食也精致,除了蚊蟻多些,還有那幼鼠般大小的蜚蠊著實嚇人之外,並沒有多少可恨的地方。
可沈卻總還是會想起那個遠在千裡之外的京都,在這裡,他的心始終定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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