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發麻,無力地跌坐下去,失聲痛哭, 喊了一聲:“哥!”
可他從未聽到過自己的聲音, 就是在夢裡, 也捏造不出來,他自以為聲嘶力竭的大喊,落在人耳裡,不過是寂然無聲的可憐發泄罷了。
夢裡夢外,他忽然聽見了沈落的聲音,那樣急迫又擔憂的語氣,如一縷細線,將他牽回到了現實裡去。
“阿卻、阿卻!”眼前一把模糊的人影在喊,“哥在呢,哥在這兒呢。”
沈卻睜開眼,連眼皮子都是燙的,掉下來的眼淚也燙得灼人,他有些分不清夢境現實,手顫著探出去,碰到沈落的胸膛。
還好、還好……不是空的。
沈落反捉住他那隻手,攥緊了,又用擰乾的帕子去擦他額角的冷汗,低低地,像在哄孩子:“不怕,阿卻不怕,哥回來了,哥看著你呢。”
自沈落出事後,京都王府裡便派過去兩個同僚替了他的位置,醒圜後他便搭著馬車,不緊不慢地趕了回來,到底是年輕,回來路上沿途好吃好喝地將養著,到京都的時候,人都恢復的差不多了。
正打算回來讓沈卻請他吃頓酒,為他接風洗塵,可誰知沈卻竟悄沒生息地病倒了。
看著人睡下了,沈落才挪步到屋外院裡,抓著遠志盤問:“好端端的,怎麽就病倒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阿卻這兒都出了什麽事?”
遠志有點兒杵他,這人同沈卻與十一不一樣,面上分明還帶著幾分蒼白病氣,可盤詢人的時候卻凶極了。
而且遠志能感覺得到,他似乎不怎麽喜歡自己,但他知道這人同自家大人關系親近,是他時常提起的那位“師兄”,因此還是同他說了:“這些時日大人總睡不好,那日一夜未眠,又聽說他那個阿爺在府門口鬧著要見他,大人親自帶人去醉霄樓裡談了些話,想是叫那人給氣著了,回來人就倒了。”
他還記著沈卻囑咐過他的,夜裡總有人來的事兒,同誰也不能說,因此他同沈落說的,也都是旁人知道的事兒。
“那日在醉霄樓裡,那鼠狗輩都同他說了什麽話?都發生了什麽事兒?”沈落擰著眉,“你事無巨細地同我說,一個字眼都不要漏。”
遠志努力回憶,盡量仔仔細細地同他複述了一遍那日的情況,可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兒,難免有遺漏之處,許多細節也想不起來了,就記著自家大人讓那薑少雄給打了。
“他罵大人不孝,還說要去官府告大人,”遠志想起那事,便氣得牙根發顫,“還往大人腰腹上踢了一腳,大人蹲在那兒好半晌都沒能直起腰來,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他也是被阿爺賣出去的,因此很能同沈卻感同身受,憤怒也是發自肺腑的。
沈落聽他說完,整個人都要炸了:“阿卻來府裡十余年,我竟從不知他還有什麽耶耶,人也賣了,銀子也花了,這會兒還敢腆著臉來討孝順錢,我看他是來找死!”
說著他便走出去幾步,而後腳下稍稍一頓,又回頭囑咐遠志:“好好照顧你家大人,後院裡熬著藥呢,記得時不時去看一看,別過了火候。”
遠志忙點頭,又小跑著跟出去,喊他:“大人!”
沈落一住腳,回頭看向他,他眼下心裡的火氣正旺著,語氣裡不免透出幾分不耐煩來:“什麽事?”
“大人那日把攢下來的銀子都給了那人,沈指揮一早也來過了,說這事兒他來辦妥,可大人死活也不肯,不許旁人對那賴皮動手,”遠志平鋪直敘道,“您要是去把人打了,奴怕……怕大人醒了恐怕要不高興的。”
沈落越聽越氣:“他是個傻的!”
“他算個什麽東西,下三濫的地痞潑皮,怎的輕易便叫他拿捏住了,”他恨鐵不成鋼道,“這種無賴哪裡是一把銀子能填飽的?如今斷不掉,以後便糾著纏著一輩子,把他賣了都不夠。”
“對這種人,還心軟什麽?綁起來狠狠地打一頓解了氣,再叫市吏將他逐回鄉裡去,往後再不許他進京來!”
他說完就走,遠志根本攔不住他,隻好跑進沈卻屋裡,沈卻本就沒睡熟,方才又隱約聽見院中動靜,這會兒聽見腳步聲,混混沌沌地一偏頭。
“出什麽事了?”他輕咳了幾聲,想起方才聽見的聲音,忙問遠志,“師兄回來了?”
他尚在病中,有氣無力的,腦子笨鈍,手上動作也緩慢。
遠志瞥見沈卻乾裂的唇,忙給他倒了盞熱茶,讓他潤潤嗓子,見他喝了,這才緩聲道:“方才沈落大人來看過您,問了小奴幾句話,便匆匆走了,想是要去找那薑少雄……”
沈卻心一緊,好半晌,才抬手比劃:“去、你去把他追回來,你同他說,就說此事同他無關,我不要他管。”
大抵是覺得這話還不夠狠,遠志離開前,他又補了一句:“他若不肯回,你就告訴他,倘若師兄非要插手,我定是要恨他的。”
他是頭一回對沈落說這樣的重話,即便不是當面對他說的,可沈卻還是覺得像是胸前抵了把刀子,刀背向著沈落,刀刃卻直往他心上扎。
這件事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了,他已經夠累、夠怕,也夠疼了。
他拿沈落當親哥,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敢對他坦誠,秘密從來是要自己來守的,倘若叫師兄知道了,他當然也會為他守口如瓶,只是沈卻害怕自己會因此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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