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高高興興地趕到這來, 竟是受罪來了。
謝意之有些不耐煩地扶著額:“帖子遞出去了嗎?”
安公公連忙俯首:“稟陛下,晨起時便遞了, 已經連遞了幾封了。”
“那皇叔怎麽還不來?”謝意之冷眼看著他, “轎輦派過去了嗎?”
“轎輦自然……也派了, ”安奉德滿頭滿臉的冷汗,抬袖一擦, 便在那銀盤般豐圓的臉上蹭下來一層妝粉,斟詞酌句地,“只是雁王殿下想來是有要事纏身, 因此那帖子才沒能遞進府去。”
謝意之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今日是除夕夜, 能有什麽要事纏身?那可是皇帖, 他府上的人怎敢不接!”
見他發怒,安奉德隻得把腦袋埋得更低了些,聲若蚊呐地答:“正、正因為是皇帖,殿下不出來,下頭的人自然也不敢逾矩來接啊。”
“他故意的,”謝意之眼尾發紅,看起來快哭了,“他還在生朕的氣,可朕、朕又不是故意那麽做的。”
“太傅……他也是朕的老師啊,”小皇帝喃喃地,“害了他,朕又能落得什麽好?”
“阿舅和老師都不在了,阿娘又被禁足在宮裡,朕就他這麽一個親人了,他卻還不肯來……”
就在此時,席間下首卻忽然傳來了一道女聲,這把聲音甜如浸蜜、柔媚動聽,叫人不自覺地轉頭望向了那聲源處。
“官家……”
說話的正是那有孕的繆昭儀,分明是喜慶的日子,可她卻偏偏穿了身素衣,那日金陵之變,害得她阿耶長兄都被革職查辦,阿娘如今被軟禁在家,亦是日日垂淚。
雖說她身為宮眷,又懷有皇嗣,這宮裡頭的宮奴們明面上不敢踩高捧低地輕看她,可在私底下,都嘲她些什麽,她心裡也跟明鏡似的。
“臣妾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謝意之掃了她一眼,沒來由地惱:“說。”
“臣妾怎麽聽說,那攝政王近些日子裡,日日與府中一個侍衛同寢同食,很是恩愛呢,”繆昭儀一邊說,一邊低低笑著,“這般如膠似漆的,想必這除夕日也是要膩在一處的,攝政王哪還有空去接官家的帖子呢……”
不等她說完,謝意之便捏緊了案上的玉箸,而後脫手便摔了出去:“閉嘴!”
其中有半隻玉箸還砸到了一位妃嬪芙蓉般的玉顏之上,頃刻便留下了一道紅痕。
可就是傷著了臉,她也不敢驚叫,隻拿手虛虛地捂著,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
宮奴們聞聲,頭也不敢抬,唰地便跪倒了一片。
這席面上嬌滴滴的妃嬪們更是被小皇帝此舉嚇了一跳,謝意之年歲不大,過了年,才不過十又七,因此這些妃子們自然也都年長不到哪兒去。
見這上首的人突然發作,頓時個個都嚇得臉色煞白。
過了會兒,才聽那天子忽地又開口問:“那侍衛,叫什麽名兒?”
在這一眾妃嬪裡,當屬繆昭儀坐得離他最近,她同這小皇帝乃是竹馬青梅,自小便常在一道頑耍,因此心裡是不懼他的,聽他問起,她便立即接口回道:“像是姓沈,叫什麽……”
只不過是個卑賤侍從的名姓,她哪裡會真的費心去記,因此一偏頭,示意自己身後的貼身女婢來答。
那婢使得了眼色,忙頷首提醒道:“稟陛下,那人叫沈卻,卻步的卻,是個啞巴。”
謝意之聽得心裡一涼,那個啞巴麽……怎麽可能呢?開春那會兒,不是說那啞巴忽然叛逃離京了嗎?他還以為沈卻早就死在雁王刀下了。
都叛逃離京了,這樣的不忠之侍,他謝翎竟還能忍麽?
“那啞巴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謝意之怒眼瞪向安奉德,“你怎的不來稟明朕?”
“這……奴婢也不知啊,”安奉德跪在邊上,忖了忖,像是才想起來似的,“那日是有聽聞雁王帶了個什麽人回府,可殿下把人藏得嚴實,奴婢又心想著,許是殿下路上一時興起,便帶了位南人回來過個新鮮癮。”
雁王殿下從來風流,找的那些個床伴,也是沒過些日子便覺得膩歪了,這回從南邊帶回了個不一樣的,想必也不過是想嘗嘗鮮,因此安奉德倒也沒怎麽去留意。
況且他哪有那麽大的膽子,日日盯著雁王的後院裡探望?
偏偏這時候那繆昭儀還要火上澆油地來上一句:“呵,這啞巴同那些孌君可不一樣,以往那些個郎君,也只有在夜裡才會被召進王府,哪有三餐都留下同雁王一道用的?”
“區區一個啞巴侍從,竟能與主家同席而食,這得是寵成什麽樣了?”
上首那人越聽臉色越差,咬著牙恨聲道:“那啞巴究竟使了什麽手段……”
道及此處,謝意之忽然又想起了開春時,俞空青遞上來的那方藥單子,那時他斬釘截鐵地說那啞巴乃是個亦雌亦雄的妖物。
如此荒謬之語,他本還不信,再加上那啞巴忽而便叛逃了,他便也沒怎麽對這件事上心。
後頭聽聞那俞空青病死在了夏日裡,好端端的一個人,忽地便染了急症,謝意之不用想也知道,他這恐怕是惹了謝時觀不快了。
他才不願去觸皇叔的霉頭,因此便更不敢拿這沒頭沒尾的事去惱他了。
謝意之總覺得,沈卻畢竟是謝時觀的貼身親衛,如若他果真身有畸形,他又怎會不知?況且雁王那般看不得醜物的人,又怎會留他在身側繼續當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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