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莫名的,謝意之還是聽清了雁王沒說完的那句話。
“微臣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你瘋了,”謝意之腳軟得厲害,到最後竟是叫兩個宦者架起身來的,“他一定是瘋了……”
等那兩名宦者將他扶回了龍椅上,謝意之這才心神稍定,驚慌過後,那無邊的怒意便沿著他的脊髓一路攀了上來。
阿娘和母舅的話言猶在耳,雁王就是隻養不熟的惡犬,繆宗平敗了、繆太后倒了,繆氏百年大族,都能被雁王連根拔起,如今也該輪到他謝意之了。
總有一天,他會篡位奪權,弑君滅後,到時候他和阿娘該怎麽辦……謝意之不敢、也不願細想。
但是現如今,他分明才是皇帝啊,謝翎怎麽敢叫他當朝受辱,他怎麽敢的……
那一瞬間,謝意之幾乎是忿火中燒,扯著金案上的那隻茶盞狠狠往下一摔,下令道:“雁王顛越不恭,褻瀆天顏,犯大不敬之罪,還不速速將他捉拿下獄!”
那些千牛衛正要動作,卻見滿朝文武卻是齊刷刷地跪了一大片,那身居前列、鬢發斑白的老官朝著上位一叩首,顫巍巍地勸諫:“聖人不可啊。”
“滿太傅已去,朝中不可一日無相,您若將雁王這根主心骨抽去了,往後無人佐政,著實不妥啊……”
後邊緊跟著又紛紛有人附和著他,見這滿朝文武幾乎無一是向著自己的,謝意之一時出離憤怒,將手邊能砸的都砸了,怒極反笑:“他謝翎是主心骨,那朕是什麽?沒有他你們就做不了事了麽?食君之俸,竟養出這麽一群廢物來!”
“他這般彝倫攸斁、越禮不遜,你們都眼瞎了麽?一國之君,怎能容忍如此欺辱!”
“聖人息怒……”
“雁王殿下殫精竭慮,想是近日過度傷神,這才犯了癔症,望聖人念在他往日葵藿向日之忠心,但請聖人收回成命!”
“望聖人收回成命!”
這一句話,他們竟喊得比“萬歲”還要高昂。
謝意之癱坐在龍椅上,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由高轉低,最後只剩一片嘶啞之聲。
*
“大人,”遠志到底是個皮實孩子,挨了那幾棍子,才隔兩日便又活蹦亂跳地下了榻,這會兒又不顧沈落的警醒了,人還在院裡,便大聲喊叫了起來,“大人!”
沈卻原在案前讀書,見遠志急匆匆地跑進來,他忙擱下了筆,抬手問他:“什麽事,急成這樣?”
遠志邊喘氣,邊把自己才從外邊聽來的傳聞告給他:“奴方才聽說,含元殿上出事了,咱們殿下、殿下他當朝給了聖人一耳光……”
沈卻幾乎是立時便站起了身,而後又將信將疑地:“殿下從來有分寸,不是會誤傳吧?”
“奴聽得清清楚楚,今日伴駕的是沈落大人,沈統領方才已帶了幾個親衛入宮去了,奴還聽說聖人震怒,要把咱們王爺打入詔獄呢!”
沈卻光是聽著,便覺得身上像是忽然燒了起來,急得他腦子裡一片白。
陳尚書、雲麾將軍、十六衛上將軍……這些與謝時觀私下交好的官員,一個個地都被他在心裡念了過去,可如今他們也同在含元殿中,他就是跑到人府邸上,也是求告無門。
“師父走的時候,可有留下什麽話麽?”沈卻慌急地比劃,手上動作幾乎快出了重影。
就見遠志忖了忖,而後搖了搖頭:“沒……”
可就算沈卻自知自己對這事無法可施,他也還是坐不住,草草披上了那套官袍,配好腰牌,便就馬不停蹄地朝著王府大門的方向跑去了。
沈向之早知他這般脾氣,臨走時還留了幾名親衛下來,吩咐他們要把這啞巴攔住了。
因此沈卻人才剛到重台院外,便被幾名親衛擋住了去路,十一忙同他道:“沈統領已經領人趕過去了,含元殿上想必也有朝官為王爺周旋,你冷靜些……咱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就不要跑去跟著瞎摻和了,就算去了也進不去宮城,是不是?”
沈卻哪會不明白他所說的道理,可他心裡著慌,便無端想離殿下更近一些,哪怕那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只見這啞巴壓根不聽勸,倔著臉便要繼續往外走。
十一歎了口氣,便隻好同那幾名親衛直接上了手,仗著人多,這啞巴又不會對自己的同僚動刀子,因此很快便將他捆下了。
“你也別怪我們,那含元殿裡鬧起來的端由,據說正是與你有關,倘或你出府遇著了事,殿下回來還不得把咱們的皮扒了。”
沈卻人被那皮繩鎖到了柱上,聞言心裡一驚,為著他……怎麽會是為著他呢?
第八十九章
此時已是辰時末巳時初了。
按理說, 怎樣也都該到了散朝的點了,別說是那啞巴著急, 就連王府上下的仆侍們也紛紛端起了一顆心。
在這王府裡當差, 的確是吃穿不愁,雁王殿下除了偶爾犯犯癔症,倒也從不會苛待他們這些下人, 他們月俸不少拿,逢年過節也都有些賜禮可領。
出去時旁人見著他們是雁王府的仆侍, 也都會頗敬幾分, 不敢隨意得罪。
可伴君如伴虎,主家爬得愈高,倘若有日忽然不得聖意了, 恐怕摔得也就愈慘, 到那時候,樓倒樓塌的, 便也就是一道聖旨的事兒。
前有屈丞、滿太傅為鑒。只是有那國子監裡的三千學子盯著, 又有雁王從中斡旋,滿常山的家眷及仆屬們, 倒也還能照舊過著太傅還在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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