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滿常山還在時,倒還有他每日勤勤懇懇地提早些時辰入宮, 逼著這位少年天子背下他早已擬好的奏對之言, 也好在朝上撐撐場面。
可如今太傅已去,再沒人拿他當孩子看了。
等到無人宣奏之時, 忽地又見一位紫袍老官預咳一聲, 提步出列, 行至禦前,緩身下跪:“上稟聖人, 臣夜觀天象,又察簿上所記,去歲臘月廿二, 有星孛入於北鬥, 乃為大凶之兆, 果真後便聞聽聖人受驚病倒之厄事,又聞太傅殞命之禍殃。”
去歲臘月廿二,正巧是雁王帶著沈卻回京那日。
謝時觀皺了皺眉,但卻並未發作,而是靜靜地待他繼續往下言奏。
“履端之日,分明吉日,卻見那中天之上,竟現白虹貫日之象,白虹如刀,古書上有記,此乃天子被脅之凶兆!”
謝意之聞言,微微捏緊了龍椅邊上的純金把手:“這是何意?”
“臘月廿二,乃雁王入京之日,攝政王身為天子輔弼,卻私自擅離京都,又帶兵遣將,破入宮城,好不威風。”他頭也不抬,兩手端著象笏,朗聲上疏。
“履端那日,微臣曾多次卜筮,得卦卻皆落雁王府內殿,說明此凶物正藏於殿下內宅之中。去歲今年恰逢多事之秋,不得不防,還請聖人明察。”
謝意之自上首下睨,見底下雁王微微頷首,面上並無不悅神色,這才稍松了口氣。
禦賜入府的那位不男不女的妖郎,謝意之也是召見過的,雖他不願承認,可那的確是張清麗絕俗的臉,偏生同那啞巴又有幾分神似,這才是最難得的。
可皇叔竟將人原封不動地又送了回來……
難不成謝時觀真將那又殘又賤的啞巴看作是自己的發妻了麽?真是瘋了,就算真把他捧在心上疼,再養幾名侍孌,又有什麽?
因此小皇帝便篤定了是那啞巴善妒,逼得謝時觀連禦賜之物都敢抗旨拒收了。
於是堂上百官便聽得上首之人慢緩緩地開口道:“皇叔伴朕多年,又是朕的血脈至親,其忠心悃誠,同那已故的太傅一般殫誠畢慮,朕都是看在眼裡的,故而此番災禍必是叫那妖物所惑,與皇叔無關。”
說罷他一抬手,便有個小火者抬上來一隻盤托,只見裡頭僅僅盛放著一張泛黃的藥單,謝意之一個眼色,那小火者便將托盤挪下去要諸臣們過了過眼。
“這是滿太傅曾經的學生俞探花在醫館所得,也正為雁王府中親衛沈卻所開之藥方,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乃一帖安胎藥。”
底下立即便有人嘀咕了起來:“親衛……不都是男子麽?”
“這沈卻我是見過的,那分明就是個男人,硬要同這帖安胎藥扯上關系的話,莫不是他在外頭同哪位娘子有私?”
“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事,怎麽會拿到朝堂上來說?”
“莫非是撞了名姓?”
堂下議論紛紛,而龍椅上的天子卻重重地一摔茶盞:“肅靜!”
底下人立時便住了嘴,一時滿堂皆寂。
忽見前列的雲麾將軍輕咳一聲出列,正逢元初春假,他回京述職,尚未離京。
“聖人,隻一方藥單子,誰都能作偽,空口無憑,可那沈小兄弟曾與末將有過一面之緣,乃是位實打實的漢子,望聖人莫要受小人所蒙蔽,錯誤了好人。”
像是沒料到這滿殿官員中,竟還有人會為那下賤的啞巴說話,謝意之明顯愣了愣,可下一刻他面色微冷,有些惱怒地反問道:“若是無憑無據,朕又怎會把這事拿到朝堂上來說,那般兒戲。”
隨即他又抬手一揮,讓底下人押了一老一幼,兩位平民上殿來:“這便是那日替沈卻看診的大夫與接引的藥童,只要領那沈卻過來,還不是一認便知。”
而下首的司天監緊跟著也接口道:“星孛穿北鬥,如今又現男女混淆之象,此凶不除,後患無窮啊!”
“此人身有畸形便罷了,還要與奸夫苟且,禍亂王府……”
他話音未落,便見雁王忽地上前一步,謝意之還以為他要開口替那啞巴辯駁,心中狠狠一跳,腦海中立時便浮起了鳳喜兒教過他的應對之言。
可誰料那謝時觀卻一言不發,徑直地走到了龍椅之前。
謝意之茫然起身,低低地喊了他一句:“皇、皇叔……”
謝時觀先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而後猝不及防地抬起手來,那不遺余力的一巴掌,便狠狠貫在了他頰上。
謝意之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手,一時躲閃不及,這力道又壓根沒收著,逼得他狼狽地摔在了那方龍椅之上,連龍冠旒冕也歪了,惶窘的不像是個皇帝。
給了他一巴掌還不夠,謝時觀又抬腳碾在他那件嶄新的龍袍下擺上,而後微微俯下身去,用手中的笏板壓著他咽喉:“奸夫,正是微臣呀。”
謝意之瞪大了眼,捂著那半張被摔得火辣辣的臉,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你敢把手伸到王府內院裡去,”謝時觀分明只是低聲說著,可那又冷又沉的聲調卻把謝意之壓得直不起身來,“敢動他,微臣一定……”
他話音未落,這才終於有位宦官尖著嗓子喊將了起來:“來人呐,護駕!都愣著做什麽,護駕啊!”
兩道千牛衛聞聲立即上前,將謝時觀先製下了,堂下也動亂起來,大殿上鬧哄哄的,雁王人也被那些兵衛們拉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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