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我應該膽寒,應該悲憤,我若是死了,等不到雙生蓮的王府不會放過沈春台,但一直到我被帶過四道門,押進第五道門,距離那傳說中的城主近目視之遙時,我都覺得心臟詭異地平靜。
自從那夜後,那個混亂哄鬧的夜晚,我始終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不會再跳了,我此生所有的血液倒流、心臟狂跳都在看見他渾身是血的那一刻停止,那時開始,若不是要為主子找藥換命,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左右都守著人,我被押著跪在地上,北國人喜黑喜金,盛城城主府的理事大廳金碧輝煌,從門檻至城主之位有足足五節階梯,雖不至於用屏風,但正正一道珠簾,阻礙了下首看向主座的視線。
這在南朝是絕對逾矩的規製,但是這樣的位置放在這挑高煊赫的議事廳,竟出奇地和諧起來。
盛城城主坐在上首,距我至少五十尋,加上階梯與珠簾的阻礙,我只能勉強看見男人高挑的鼻梁與棱角分明的下顎,以及他放在桌上,不斷點著桌面的手。
下一秒,一卷布帛被砸了出來,我聽見一聲壓抑著怒火的怒喝:“一年了!一個人都找不到,養著你們日日出去打探都有什麽用!”
他似乎在找人。
來漠西這個窮極僻極的地方找人嗎?
一時間,廳裡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一陣死寂後,押送我的騎兵膝行上前,顫巍巍地奉上我的彎刀:“大人,這是此番出城,擄回來的南朝暗衛。”
話音剛落,就有人上前來給我搜身,我的暗器匣子、水袋乾糧都被搜走,直到他們摸到我的心口,抽走項圈的手,我掙扎之烈動作之大,惹得座上那名城主都抬眼看了過來。
那名城主心情似乎很差,我的東西被放在托盤裡端上去,他隻左右翻了一翻,便淡淡地扔了一個令牌下來。
隨著木製令牌撞上地面的輕響,我聽見那城主冷笑道:“帶下去,明日午時斬首。”
左右得令,上前用力壓住我的肩膀,我被縛住的手已經摸上了背後的軟劍,我有信心在這議事廳擊殺盛城城主,想來主子念在我刺殺有功,或許會對他好一些。
就在雜亂的腳步聲逼近我,而我已經挑開繩結的瞬間,我聽見廳上什麽轟鳴,抬頭看去,是放在桌邊的那座巨大的青花樽倒了下去,順著台階碎成無數片,在深色的地磚上閃著瑩瑩的光。
那位我下一刻就要刺殺的盛城城主此刻渾身緊繃地站著,他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托盤,一個呼吸後,他拿起了什麽,向著我大步走來,他的隨從們跟在身後,所有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
那名城主並沒有屈尊降貴地蹲下與我對視,我看見那雙深色的眸子此刻陰冷地黏在我的臉上,盛城城主穿著一襲黑金袍子,繁複的北國服飾襯得他身長挺闊,下一秒,影子沉沉的壓了過來。
一個人從背後抓住我的肩膀,我看見那柄項圈此刻被盛城城主抓在手裡,那城主仿佛重獲至寶般將項圈護在臂彎,他低著頭看我,一字一頓的問話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聲線震驚中帶著冰冷,似乎我即刻答不上來,便會將我絞殺當場。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名新晉的城主能夠如此狂妄地逾矩,已然官至左相卻自請邊關的狀元郎,多年來在朝堂之上翻雲弄雨,雷霆手段卻深得帝心,兩月前新封平南候的,當朝太常寺卿沈大人的長子——沈月霆。
“這是我靖弟的項圈,”沈月霆眼神陰騭,語氣可怖,渾身上下散發著衝天的戾氣,“…如何在你的手上?”
第26章 思念
我被帶進了城主府的內室,在那裡,沈月霆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我所有的隨身物品,視線焦灼地企圖再找出一些有關弟弟的信息,沈月霆找不到,周身的空氣一點點冷下去。
還在王府時我偶爾也會聽見一些有關這位新侯爺的傳聞,但我從未想過他就是沈春台的兄長,那個本該被當作棋子和親,卻因為幼弟而逃過一劫的幸運兒。
幸運兒此刻眼神陰冷地瞥向我,我身上所有的束縛都被解開,這個被成為內室的地方看起來只是沈月霆處理事務時短暫休憩的場所,但這裡看起來依舊富貴潑天,沈月霆確實如傳聞中那般狠厲易怒,但真正面對時,我感到了他周身洶湧的浮躁。
一種想向世人證明——確實也在付諸行動的虛浮,沈月霆少年登科,經歷了新皇登基,文武兼備的他這些年來幫助北國數次侵犯南北數個國家,行事囂張不遺余力。
一炷香前,在他握著項圈,眼神驚愕地看向我時,我似乎猜到了沈月霆多年來如此行事的原因。
他找不到自己的幼弟,北國和沈府都竭力掩蓋沈春台存在過的痕跡,沈月霆只能拚命向上爬,犯邊、逾矩,乃至於自請邊關,都是他在暗中的低語。
“聽見我的名字了嗎,聽見了就來找我。”
“哥哥在這裡。”
我聽見茶盞碰上桌子的聲音,兩名侍衛站在我的身後,沈月霆坐在我的身側,那雙和沈春台有些相像的眉眼此刻細細地打量著我,雖說是兄弟,給人的感覺卻大不相同。
“我問了很多人,寄了很多信去定北王府,”在一陣沉默後,像是被回憶侵蝕,沈月霆閉眼又睜開,語調緩慢中帶著痛意,“所有人都說我的小靖根本不存在,就連我動用了國書去問——你的主子,依舊不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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