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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_萊茵【完結】》第54頁
  沈月霆一點點坐直,頓了頓。

  “告訴我,南朝的影衛,我的弟弟還活著。”

  活著,至少在我臨行前,沈春台是有呼吸的。

  這段時間來我其實並不太願意會想起他來,沈春台的名字就像什麽機關,隨時可以揭開我心底的那塊疤,沈月霆的問話卑切,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沈春台的狀況不佳,因此隻敢問我,是否還活著。

  我環視了眼內室,這間屋子的布局和主子的主屋有些類似,像是等比例縮小般,我和沈月霆所在東邊的書房,越過中間的大堂,西邊是一個臥房,架子床和牆的中間也有一塊小小的空間,盛城的仆人在那裡放了一個細頸的白瓷瓶子,映著門縫裡透進的光,那瓶子散發出漂亮的光暈。

  這樣的環境讓我回想起無數個日夜,我在房梁之上,而他還呆在那個窄小的空間裡,沒有交集,沒有交流。

  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沈月霆一開始以為我在看那柄床,後來發現我看的是那塊地方後,視線愈發沉重。

  “在王府的時候,他…”一陣難以遏製的痛從心底湧上來,我再次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一次又一次咽下嘴裡蔓延開的甜味,和滿眼難以置信的沈月霆對視,“他一直睡在那裡。”

  好幾個呼吸後,我才聽見沈月霆艱難地開口:“小靖出門前,已有四尺八寸。”

  我沒有說話,沈月霆猝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向床榻,指著那處只能放下一個瓶子的狹小空間轉頭問我,語氣悲憤,帶著濃濃的恨意。

  “穆淮他自己也有妹妹,他怎麽可以…!”

  沈月霆站在門邊,對著那個我口中沈春台睡了好幾年的縫隙看了又看,足足兩盞茶後我才聽見他的低語,一字一頓。

  “他在家時,沒人不疼他。”

  我怎麽不知道,在水牢裡,沈春台最開始出現幻覺,他會拉著我的手,用沙啞的聲音絮絮地告訴我他的哥哥有多好,他的母親有多好,出門前的那個春天,他還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埋下了好幾棵草莓秧,他想快點回家,趕上吃自己種的草莓。

  每次我給他換藥,他痛到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他就會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睜著那雙含淚的眸子,輕輕地握我的手。

  他告訴我他想回家,這裡的人對他不太好。

  沈月霆是很敏銳的,得知幼弟還活著後他迅速地從悲痛中抽出身來,即使眼底還躺著一絲痛意,他還是收斂情緒,摩挲著手裡的項圈,問了我一個重複的問題。

  “小靖的項圈為什麽會在你的手裡?”

  “念想,”我看著那柄劃痕眾多,不再明亮的項圈,“這是主子給我留的念想。”

  沈月霆冷笑一聲,聽起來更像是虛張聲勢的自我安慰,我看見他攥著項圈的手指在細微的顫抖。

  “沈靖還活著,穆淮給你留什麽念想?”

  我突然想起此番來到盛城的目的,環視著金碧輝煌的城主府內室,輕聲問道:“沈大人,您的府裡有沒有一味叫雙生蓮的藥?”

  “怎麽,”沈月霆嗤笑一聲,語氣像是結著冰,“我把藥給你,穆淮把人還給我?”

  我平靜地搖頭,初春的風尚有凜冽之氣,從敞開的大門外席卷而來,我看著院子裡那棵樹,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王府,回到了主子的院子裡。

  “他被選作采體,兩月前已經完成了第一項。”

  內室裡詭異地安靜了下去,幾個呼吸後,我聽見沈月霆暴怒地掀翻了茶桌,這位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壓抑著怒火與我交談的城主終於爆發,長劍颯然出鞘,有什麽冰冷的東西抵上了我的脖頸。

  我抬頭,沈月霆的胸膛劇烈起伏,我看著那雙和沈春台有三分相似的眉眼,有些恍惚。

  “沈靖是北國和親的貴子,是我平南侯唯一的幼弟,”沈月霆的語氣中分明結著殺意,“爾等怎敢!”

  聽這話,沈月霆是知道采體之術的,也是,對於達官顯貴來說,采體稀少,但並不稀奇。

  拿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對這些人來說,從不稀奇的。

  “沈大人既然知道他是和親貴子,就應該清楚當年和親隊伍的後面跟了什麽。”

  那柄劍刺破了我的側肩,有什麽從肩頭滴下,順著衣領滑上胸口,我抬手握住劍身,一點一點地用力握緊,我注視著沈月霆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隻覺得北國人可笑,就連沈春台日思夜想的兄長,也不過如此貨色。

  你們造下的孽,讓一個孩子承受,到頭來還要問一句別人怎敢。

  沈月霆,我多想告訴你你的弟弟多年來的思念,他無數次咬著手指的哭泣,被戲弄著放在兩國邊境乾涸堅硬的草地上,主子告訴他過了這裡就能回家,他一次一次爬過去又被拖著腳拽回來,騎兵們策馬圍成一圈哄笑,他害怕地一邊哭一邊爬一直到昏迷。在邊境時他被扔進露天的馬棚裡,臘月裡主子甚至不給他衣服穿,他抱著自己的肩膀大哭,他一遍又一遍叫著哥哥,他攀附著滿是木刺的柵欄向每一個路過的兵士求助,沒人聽得懂他的哭求,我站在大帳的背後,看他後背上見骨的鞭痕和淤青,他被大漠的風吹得滿臉都是眼淚,沙啞地重複著。

  能不能去找我的哥哥,我想回家,我好餓,求求你們放了我,我冷,我肚餓。

  這樣的話他重複了好幾天,後來主子嫌棄他煩,讓人綁住他的手腳,用草結堵住他的嘴,晾在馬廄裡,再後來他逃跑被關進箱子,渾身的骨節都發青,在地上癱了不知多久,再後來,他就很聽話了,除了喘息和求饒,我很久沒再聽到過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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