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看向我,幾個呼吸後,避開了視線。
“在宮裡時,想過自盡是嗎?”
我移走墊子,讓他倚上我的肩膀,他的頭頂抵著我的胸口,我說這話的時候沈春台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什麽變化,他並不打算瞞我,也不打算解釋,即使我主動提出,他也只是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帶著他回到東苑清洗傷口的時候,發現了他血肉模糊的手腕,那裡不同於其他被鋒利爪牙劃出來,或者鈍器擊打的傷,那傷的方向從手肘的方向開始,集中於手腕,甚至蔓延到了虎口。
很明顯的自傷,我幾乎能想象到他抬著手臂一次又一次撞到鎖頭上,企圖劃出一個足夠讓自己流血身亡的口子,但是初春的夜晚太冷,血液乾得太快,即使他用力到略見白色,但還是昏了過去,沒能再進一步。
“為什麽?”
我松開他的手臂,理了理他的額發,沈春台轉頭看我,那雙清秀的眉眼裡分明夾雜著悲傷,刻骨的難過從他那雙麻木的瞳孔裡一點一點透出來。
他明明靠在我的懷裡,我卻感受到了他渾身的孤獨和無助,被心上人送走讓他整個人都到了瀕臨崩潰的程度,即使此刻我陪在他的身邊,他還是難以自拔,沉溺於壓抑中。
沈春台不再願意說話,也不寫,我給他拿了水和易消化的粥,他倚在我的懷裡一點點地喝,我拿過藥方看,後來我想起了什麽,拿過一張空白的信紙,他端著碗迷茫地看我,我在床邊蹲下,摸了摸他的頭。
“當時在想什麽,在紙上寫下來好嗎?”
沈春台沒有拒絕,他拿筆的姿勢陌生但並不怪異,他似乎是回憶了一會兒該怎麽寫字,在我的注視下,他在紙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字跡,寫到最後一筆時,我看見他的身體抖了一下,似乎在那一瞬間,時光又將他帶回了那個腥臭昏暗的庫房,他被關在籠子裡,身邊滿是躁動不安、爪子上還沾著他的血的禦獸。
寫完最後一筆後,沈春台握著筆遲遲沒有放下,他似乎還有什麽想寫,我看了眼信紙,彎腰拿下他手裡的筆,他的字不成樣子,但還是能看出隱隱的筆鋒,那是他曾經在北國生活下練就的扎實基本功。
“初七。”
“不要我了。”
歪歪扭扭的字跡下,是他黑暗裡的無聲哭泣。自以為回到家的生活讓他絕望,愛人的遠離與大殿裡遭遇糅合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讓這個年少出門的孩子徹底崩潰,於是在深夜裡,他開始自我否定,混合成如今壓抑的底色。
他的國家背棄他,父兄無力挽留,初七被迫遠走,而我在考慮一度將他交還穆淮。
沒有人喜歡我。
...初七,也不要我了。
第35章 信
凜冽的風在漠西平坦的荒原上回蕩,卷起黃沙拔地而起,粗糲的砂石與空氣一同飄揚,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用布裹住,馬狂躁地踏地,劍鞘碰撞馬鞍的規律地響起,無數這樣的聲音圍在我的身邊,漫天都是我的部下喚來的獵鷹,遮天蔽日地盤旋。
“將軍,還有三十裡就到位置了。”孫銘一揮馬鞭,提速至我的身邊,來到大漠後他們都改了名姓,我的副官從前姓原,他給自己改名孫銘,取銘記之意。
孫銘的視線越過低矮的沙丘,看向西南向的遠處,我不太想說話,策馬向前掠去,身後隨即傳來陸續的喝馬聲,孫銘隻猶豫了很短一會兒就又跟上來,低聲道
“將軍莫急,此番北國出擊…”
他剩下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口,我停了下來,我的馬似乎都感受到了不安的氣息,吐出粗重的鼻息,我看向遠處,孫銘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所有人都關注著同一個方向,下一刻,蔓延數十裡的北國鐵騎出現在了天際線。
他們扯著猩紅色的戰旗,午後的烈陽懸在所有人的頭頂,迎著日頭我看不清北國軍人的臉,我只能看見他們純黑色的戰甲頭盔,和身下高壯精悍的戰馬。
北國的部隊好像看不見我們一般,保持速度向南行進,這是一種無聲的壓迫,陡峭的春風似乎都被人浪壓製,長槍指天,大地震動。
我接過孫銘遞來的刀,韁繩環繞著勒在手心,我的手下無聲地守在後方,即使北國大軍沉默地壓過來,他們都隻利落地拔劍,並無多言。
直到我們之間的距離還剩不到半裡,北國的大軍停了下來,隊伍從中間裂開,一人策馬緩步前行至隊伍最前方,後面還跟著幾名將領,他們在前陣停下,遙遙地看了過來。
我拒絕孫銘的陪伴,喝馬上前,沈月霆看見我,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手下韁繩微動,他的馬與他做派很像,明明是高昂的軍馬,卻跨出散漫陰冷的步伐。
孫銘帶著所有人等在我的身後,沈月霆的部下不知何時搭起了箭,就衝著我們的方向,無聲地等待著指令。
沈月霆在距離我約莫六丈的地方停了下來,上次我見他時他穿著柔軟繁複的城主長袍,滿身不事戰事的權臣模樣,但此刻沈月霆系著挺拔的深灰色鐵甲,一柄長槍握在手中,整個人蓄勢待發,大有在這裡將我斬殺的氣勢。
他冷冷看我一眼,視線越過我的肩膀瞥向我的部下,言辭冰冷,帶著嘲諷。
“短短時間聚集起這麽些流寇,本事不小…”沈月霆翻轉手腕,長槍帶起一陣勁風指向我的方向,“不過這並不是你橫在這裡的理由,給我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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