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歡眼角的余光,禁不住偷偷朝一旁瞥去。
兩手空空。他在尋一柄劍,或一把刀。
再不濟,來個花盆板磚,能一下敲到這人模狗樣的惡賊腦袋上,也好。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找到凶器,耳朵已經被拎在了沈惜年的大掌中。
前世耳熟能詳的尖酸刻薄的破口大罵,伴著滿是磁性的少年音色,極不和諧地湧入耳中,
“你個兔崽子、窩囊廢,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勞煩小爺親自出馬……鬼知道那棺材底有多熱。若不是梅影宅心仁厚提早放話,割斷這群子兔兒爺喉嚨之前,小爺就該厥過去了!”
“梅影”二字入耳。忍著耳上的劇痛,沐言歡突然渾身一凜。
這個時候,沈惜年還不叫君竹“竹兒”。
而是他的字,“梅影”。
君子如蘭似竹,梅影橫斜。暗香浮動,月映黃昏。
前世他沐言歡讀書不甚靈光,唯獨某日在上書房的前朝詞話上,偶然看到這幾句酸詞腐句,卻烙印一般鐫刻在自己腦子裡,直到這一世。
這不正是君竹的寫照嗎?
雜七雜八亂想著,沐言歡心下咬牙切齒,嘴巴裡卻突然求饒起來,
“哎喲喲!好疼!惜哥哥快饒了我!”
沐言歡此刻才想起來,此時的沈惜年,仍是被寄養在宇凰皇宮十年,受沈雲景庇護、與自己和君竹青梅竹馬的戎然世子。
沈惜年的生父沈雲棠,是沈雲景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他的武功受另一個爹爹、已故戎然王莫玉的親傳。那把銀月彎刀在他十四歲之後,宇凰北疆內外便再無敵手可破。所以此次出京,沐凌軒派他一路“護送”,才覺安心。
而此刻的沐言歡,還是個連琴焰踹兩腳都挨不住的菜雞。方才竟還想著找把刀與沈惜年拚命?!
倘若真讓自己尋著了,恐是自己的腦袋先落地。他沈惜年提前十年登基,也未嘗不可能!
心裡有多後怕,沐言歡嘴巴上求饒地就有多拚命,
“方才已經被那不男不女的變態踢了好幾腳,腿都要斷了!”
少年略帶沙啞的嗓音,意外透著股軟軟的嬌氣。
此時的沐言歡雖是菜雞,菜雞也有菜雞的好處。人畜無害、單純可愛,除了那些老謀深算的政敵,任是再鐵石心腸,也敵不過他嚎上三兩嗓子。
包括此時的沈惜年,還是那個把自己捧著寵在掌心的親親表兄。
耳朵仍被拎在沈惜年掌間,沐言歡齜牙咧嘴嚎著,卻禁不住偷偷抬頭,再次望向三步之外的君竹。
他仍是不看二人一眼,彎腰從方才拋到地上的竹籃裡,拎出一把折扇展開,半遮住臉。
瘦削的肩微微聳動,似是在癡癡地笑。
拎這麽大一個籃子,就為了帶他的寶貝扇子?沐言歡暗自咂舌,轉念一想,又覺見怪不怪。
以君竹的潔癖,定是覺得這地方太髒,非一籃一布不能遮掩濁氣。待會兒回了驛所,恐要在澡盆泡上三個時辰不出來。難為他今日還穿了自己最喜的月白齊服,恐是這一整套都要被丟掉不保了。
沐言歡滿腦子都是君竹,冷不丁腿上又狠狠挨了沈惜年一腳,
“現在知道嚎喪了?!那鬼東西怎麽沒把你第三條腿踢折?!”
動作雖狠,卻一點都不痛。力道拿捏之準,頗令沐言歡暗暗欽佩。
不遠處的君竹,突然輕咳了一聲。
耳朵上的手指立即松了開來。一塊柔軟的棉布,隨即砸在了沐言歡的臉上。
鼻間滿是淡若茉莉的清香。沐言歡拿下來一看,是一條綿綢的襯褲。
摻了素麻的平紋織法,一看就是渝州的集市上才買的。
君竹站起身來,淡淡道,
“一會兒沿海道軍的王將軍就會帶人來清場。郡王殿下,還是先把褲子穿好。”
抖落著掌間的軟布,沐言歡倏忽間心下一沉。
以他前世的記憶,君竹只有在生氣時才會直呼自己的王爵。
先是“郡王”,後來是“王爺”,再後來是“太子”,再後來——
他似乎破天荒罵過一次,“斷子絕孫的狗皇帝”。當時恐是氣急了,那畫面伴著這副清冷高雅的臉眸,極不和諧。
再後來——他再也沒聽過。
因為君竹罵過那句話之後,馬上滿嘴鮮血淋漓。牙齒也掉了,舌頭也被拔了。
見沐言歡光著屁股拎著內褲發愣,沈惜年又一掌拍在他後腦杓上,
“怎麽?還要爺親自伺候你穿上?”
“沒……沒!就是你們總想得這麽周到,本殿不太好意思……”
嘴巴上不好意思,沐言歡手上眼裡的,卻一點沒有客氣的意思。
他一邊手忙腳亂套著襯褲,那雙遺傳了沐凌軒的英氣眼眸,帶了幾分靈動,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君竹不放。
待這褲子穿好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要抱他個滿懷!
不管這一世,自己有沒有理由,他願不願意!
癡癡想著,沐言歡激動地手都顫了起來。腳下一個沒站穩,差點被褲子絆了個踉蹌。
君竹的眉頭,卻逐漸微蹙。
他收了折扇,站起身來。
奇怪。他與王將軍約定,自己進門半柱香後,沿海軍道的一千禁軍便會進門搜查蟄伏在此處的折桃宮余孽。緣何過去這麽久,偌大的“舌生香”空余一地血肉模糊的死屍,和他們三個活人,連個鳥叫都聽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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