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覺得此處似乎比往昔冷清了點。身下的被褥床榻,也帶了熟悉的氣息——竟然是從自己的住處挪過來的。
小心翼翼將君竹放在榻上,沐言歡又伸手來解他的外衫,“髒兮兮地,脫了躺著舒服些。”
急匆匆跟著踏入殿中,沈惜年看到這一幕,隻覺沐言歡在罵人,“你倒不如直接給他洗澡!”
“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沐言歡站起身來,“小安子,去打盆水來洗手!”
小安子?!
君竹突然身子一震。
這名字,他忘不了。前世他被沐言歡囚禁在宮中,被拔了牙齒,送來的吃食卻是核桃和鍋巴——沐言歡諷刺,這是沈惜年最愛的東西,君竹就算拚死也該吃下去。
他根本無法下咽,千瘡百孔的身子餓到奄奄一息。就是這個小安子看不下去,偷偷熬了粥,還放了桂花蜜,趁無人之時一口口喂給自己。
可惜第三次就被其他宮人察覺告了密——沐言歡罰了他三十杖。下手的宮人嫉妒小安子聰明伶俐,竟然活活打死了這個不到十四歲的孩子。
瞪大眼睛,君竹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前世令自己最後一次流淚的孩子,低著頭畏畏縮縮進來,捧了大銅盆到自己手邊。
沐言歡:“阿泠在風華殿呆了十五年,裡裡外外都是他的人,這回我都遣散了。唯獨小安子還算可靠。以後,就留著伺候你。”
他當然不能說,他也知道前世冤枉了小安子,他對不起這可憐孩子。
盯著小安子愣了好一會兒,君竹才察覺沐言歡親自拉著自己的手浸入熱水,撚了手指細細搓著,又拿巾子一根根擦乾。
一股暖意,在被寒風中吹得冰涼的身子裡蔓延。
給君竹裹了毯子,沐言歡突然擁住他,“這樣,是不是暖和些?”
驚訝於沐言歡察覺自己怕冷的身子已凍得發顫,要說此時君竹心底沒有感動,那是假話。
只是這股感動,只在心頭停留了一瞬便煙消雲散。
畢竟就是眼前緊緊擁住自己的這個男人,把自己柔軟的心變做了鐵石心腸。
“現在倒是殷勤。”沈惜年在二人背後悻悻道,“昨日一天一夜,也沒見你來太醫院看梅影一眼!”
“昨日,本王忙著清理門戶。可本王早早做了安排,並不擔心竹兒的安危。”沐言歡聞言並未松手,“往日那個時辰,王太醫都在長景宮給爹爹瞧病。你以為,他如何昨日恰巧呆在太醫院當值?!”
原來,沐言歡冒著忤逆沐凌軒的風險。王太醫留在太醫院給君竹瞧病,是他早做的安排!
沈惜年一愣,直呼上當受騙,“所以,你小子根本不缺太醫治傷!你那日還勞煩梅影急匆匆來給你上藥——”
此時沐言歡才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撒嬌本性,三步兩步跳到臉色煞白的沈惜年身前一做鬼臉,“我就是要竹兒親自給我的屁股上藥!你嫉妒,你也讓父皇揍你一頓啊?!”
沈惜年哭笑不得,伸手想狠狠給沐言歡的腦門一記板栗,卻被他靈巧躲開,“你可是害得阿泠有機會給梅影下甜菊,差點害了他的命!”
“好了好了。被打爛屁股是什麽光彩舒心的事?你們還爭著去受?”看著眼前二人一如前世,兩小無猜、親密無間,君竹的心底倏忽間又是一陣柔軟。
他沉下聲音柔聲問道,“你真把阿泠趕走了?他到底喂養你長大。一時犯錯,也是因為擔心你啊!”
“我說了,他已是廢井裡的黃土。瞞著我如此對待你,這已是本王手下留情了!”沉下臉,沐言歡似乎不願再提這件事,“今後,你就安安心心呆在風華殿。我親自保護你才安心!”
君竹的心底並不高興。
阿泠本性溫和,沐言歡吃他的奶長大,他對沐言歡的好是出自真心。而對真心愛自己的人殘忍冷血,正是前世的“九幽帝尊”沐言歡最可怕的地方。
這一世,君竹決意要用沐言歡對自己的癡情,好好治治他的冷漠自私。
讓他也嘗一嘗,心痛的滋味。
“惜年,扶我出去。”倏忽間冷下臉來,君竹掀了被子,“小安子,去收拾我的東西。這被褥枕頭本就是我的東西,都拿走。除此以外什麽都不要。我不要呆在這兒!”
果然,沐言歡瞬間又變得心急如焚、不知所措。
見沈惜年忙不迭來扶君竹,沐言歡手足無措,急急想扯住他,“別別,竹兒——你不要生氣!這兒的人我都趕走了,連小廚房的廚子都換了。以後給你做飯,我叫小安子親自看著——”
沐言歡快要哭出來了。
他不知又是哪裡惹了君竹不高興。那種竭盡全力卻抓不住他的感覺,幾乎折磨地他快要瘋掉。
這一世的君竹,似乎尤其難以捉摸。
“你就這麽弄死阿泠,有沒有想過沈爹爹醒來知道,會多傷心?”君竹這才止住腳步,冷冷道,“因為我這麽做,我和惜年心裡都會愧疚的!”
“小祖宗,往後不要這麽任性妄為!”沈惜年也順勢狠狠點了下沐言歡的額,“還要連累我們天天操心你、想著法兒救你!”
“我們”二字,這一世不知第幾次深深刺痛了沐言歡的心。
他突然又沒有勇氣去攔兩個人,眼睜睜看著沈惜年撫著君竹,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知不覺間,眼眶不爭氣地噙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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