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對我失望麽,阿隨?”趙全將一杯清酒澆於墳前萋萋青草,當是衡兒滿月禮上敬予他乾爹的酒,“書影都歎我怯懦,還說要衡兒今後別像我。”
“我也希望他以後不會像我,但我也不願他像你。我若是怯懦,那你就是固執,兩樣的性格都不好。”
“但你說這是怎的一回事,怯懦如我,固執如你,竟真交成了朋友。”
“我啊,此生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同你結識。”
“不再多求,不再多求。”
“嘿!”離未猛得跳上楊隨胸口,嚇得他吐掉叼著的狗尾巴草,“在想什麽?想趙全嗎?”
蠻不講理的一狐狸,左彎右拐都能扯到趙全。
楊隨單手摟著他,放松地躺在草叢裡,輕輕笑道:“猜對了,我就是在想著他呢。”
“唔。”早知道不提這茬了。
離未耷拉了耳朵。
而楊隨似乎沒察覺,自顧自道:“想著他有沒有把那塊長命鎖給衡兒。雖然那塊鎖確實花了我好幾個月的俸祿,但他也不至於退還給我吧。好說歹說讓收下了,要沒給衡兒戴上,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離未一爪子堵住他的嘴,惡狠狠道:“好好說話!”
“嗯嗯,不做鬼了不做鬼了。”楊隨握了離未的爪子,趕忙道歉認錯。
“其實說老實話,我也蠻高興你能有趙全那樣的朋友。”好一會兒,離未在楊隨臂彎裡窩好,別別扭扭地說。
“你這話說的,像我長輩似的。”楊隨擼擼狐狸耳朵,說笑道。
離未想了想,說:“我本來就是你長輩。”
他們一起看天藍藍雲白白,微風和煦,便是秋日也不覺寒涼。
好一陣了,離未又開口道:“那你怪趙全嗎,阿隨?”
“我?”楊隨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有什麽好怪他的?”
“他是你知己好友,但最後還是對你的‘死’袖手旁觀。”離未直白道,又覺得不太好,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但這不是他的錯,我們本來堅持的東西就不一樣。”楊隨回答說,語氣如此時的雲此時的風,“更何況,是我跟他割袍斷義,怎麽都不能怪他。”
“你啊。”離未長輩式歎氣,被楊隨擼了後頸毛。
“我啊。”楊隨學著他語氣,“這一生能和他做朋友,不算虧,沒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作者有話說:
從這章起,我找到了一種新虐法...
嗯,本章有部分內容被《沉默的真相》所影響,雖說我沒看完那部劇的說,寒假回去看完。
重點還是圍繞“知己”二字來寫,真的很喜歡阿隨和阿全這樣的關系呀。
其實趙全還可以再寫細一點,給他和書影姑娘單獨寫一篇什麽(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
尾巴雖然對隨隨有很強的佔有欲,但不至於到無理取鬧的地步。
楊隨心裡的重要,他會拿出最高的敬意去尊重。
而尾巴和阿隨的關系,永遠是最特殊的一種,哪怕阿隨不再記得山神往事,哪怕於阿隨來說小狐狸是憑空出現,但他還是會選擇第一時間相信這隻來路不明的小狐狸。
第34章 故裡草木
楊隨, 字閑逸,號閑散居士,去時四十有二,無親戚無舊友, 僅一隻紅狐伴身側。
平生無功績, 善寫詩文對對子, 憑腹中墨水謀生存,卻以好管閑事而聞名鄉裡。
仲秋逢冷雨,染風寒, 服藥未見有好轉,反愈發嚴重,纏綿病榻半月余, 終撒手人寰。鄉鄰尋來, 只見紅狐哀鳴,猶泣人語。
肉/體凡胎,果真脆弱,便是一陣風寒便被奪了性命。
離未千萬考慮,終是沒料到會以此種形式, 再與阿隨分別。
但總歸比前幾世好些,縱使病魔可憎, 也敵不過人心難測。
阿隨即便是離開,也沒有先前那般痛苦。
“自二十年前, 我便不畏懼生死之事了。”楊隨臥於草榻, 氣若遊絲卻也淡泊悠然, “以往只顧做應盡之事, 生死便置之度外。”
“而今再臨死亡, 雖依舊不畏不懼, 但也沒法置之度外。”
“我有些舍不得了。”
“是為百姓鄉鄰?”離未了然接話,壓抑著語氣的顫動,“若是放心不下,可盡管囑托於我。”
“我已盡我全力,沒什麽放不下的。”楊隨笑道,艱難地抬了手撫上小狐狸毛茸茸的側臉,“我楊隨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不欠父母親情,不負友人善待,不辜百姓厚望,獨獨虧欠了你許多。”
“不知……該還什麽好。”
離未蹭了蹭他手心,有薄繭裂痕,但依舊溫熱慰然。
“你還我一個意氣風發、恣意瀟灑的楊隨,就可以了。”
“你還會尋我?”楊隨下意識地問,無端加了個還。
“我一直一直會尋你。”離未一字一句,念作珍重與執著。
楊隨無力地放下了手,他有些困倦,勉勉強強地給這面色沉靜目光卻溢出實質悲傷的小狐狸,一個寬慰的笑容。
“那以後見。”楊隨說。
“以後見。”離未說。
楊隨合了眼,安然得仿佛墜入了夢境。
離未半蹲在他枕邊,外邊雨打竹林,瀟瀟不歇。
離未沒想到多年後,他還會再見到趙全。
彼時趙全已入古稀,垂垂老矣致仕還鄉,離未認得他眉眼,但並未現身以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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