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懷心思,倒不曾再多言。
聞楚差事已了,傅松亭也已捉了那替汪家給寧王傳話的信使回來,只是青岩當初設局,並沒想到會有湯雲乘低頭,湯夫人投誠一事,他們直接低頭,這幾個原要用來叫他們知道厲害的把柄,自然也沒了用,但若要這麽把人放了卻也不妥,留著回京掣肘寧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於是隻將幾人按下不提。
倒是湯大人那邊,雖然聽了妹妹的話,投了七皇子,暫且解去一時燃眉之急,可後來想起那封送進京給寧王殿下的信,真真悔青了腸子,生怕寧王從中覺察出什麽來,若寧王察覺有異,只怕湯家即便過得了七殿下這關,也過不了將來寧王那關,他連日憂心,左思右想均無法可解,好在湯夫人還未回杭州,這才給哥哥吃了一顆定心丸。
“哥哥就放心吧,此事咱們怕走漏了風聲叫二王爺知道,難道七殿下就不怕?”
——況且還有那位內官吩咐給她的事。
只是她也知道,這事還暫時不能告訴哥哥,所以並不提及,隻道:“哥哥隻把一百個心放回肚子裡,且不說我瞧著七殿下並非妄言失信之輩,既然答應了咱們,必有法子保得湯家周全。”
“……況且,就算寧王殿下收到了哥哥那信,會不會裝著沒收到,也還兩說呢。”
湯夫人話雖如此說,心裡卻知道,寧王這次即便不願收拾他們兩家弄出的爛攤子,但卻應當不至於連信也不回,只是這麽多日沒收到回信,這信……只怕多半已經到了七殿下手中,如今他們投靠了七殿下,這信對他雖說已然沒用,但終究是個禍患,若是自己兩家聽話還好……
湯夫人知道自己這位兄長脾性急躁,可每逢大事,卻又總躊躇不定,謀而無斷,若叫他知道寧王殿下的回信在七殿下手中,指不定又要出什麽昏招,到時候若是叫七殿下覺得湯家首鼠兩端,這把柄畢竟還在他手中,只怕湯家反要大禍臨頭。
故此,她也只能選擇騙了兄長這一回了。
*
三日後,聞楚青岩等人動身回京。
臨別時在江邊碼頭,江寧大小官員盡都來送,湯家兄妹自不必說,連漕幫眾人也都來了。
湯大人倒也還罷了,但林家與汪家因林有路之事結了梁子,如今卻能和平相處,倒並不是礙於聞楚的面子的緣故——
原來湯夫人到了金陵,沒幾日後,便把那二弟林有路也從杭州綁了來,親自帶著他上門給汪家道歉。
林家世代官宦,汪家不過一介白身,縱然有漕幫畢竟也只是江湖草莽,湯夫人如此誠心道歉,半點不怕林家失了臉面,汪家兄弟並非氣量狹窄之人,自然不會為難湯夫人一個女流之輩。
回去的船是德喜德壽請漕幫的人準備的,湯大人本想借此事獻殷勤,只可惜聞楚不欲受他好處,這才罷了。
七皇子南下巡查這小半年,雖說衝著的是江杭兩府織造,但被牽連其中的可遠遠不止林湯兩府,如今終於要送走這尊大佛,滿碼頭的許多烏紗帽底下,想來大多都松了口氣。
聞楚目光環視碼頭上垂首的大小官員一圈,最後落在湯大人身上,淡淡道:“此番我回京,會將兩府織造虧空如數回稟皇上,林有道不知悔改、瞞上欺下,暫且押送回京,聽憑聖上裁度。”
“至於你,湯大人,萬望好自為之,往後仔細經營織造局,填補虧空,若能將功補過,聖上寬仁,或許還可饒恕你這些年的錯失之處,若如林大人一般,誤了朝廷絲稅大事,還放任家奴橫行霸道,屆時皇上自會治你。”
湯大人哪敢說半個不字,連忙跪下道:“臣湯雲乘謹遵欽差大人警諭,不敢貽誤。”
聞楚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倒是林有道被侍衛押在後面,見狀回憶起當日之事,真個悔青了腸子,一時又恨若是當日七皇子先查的是湯家,想必自己後來也不至於沒回過神乾出蠢事,如今湯家倒是借著自己倒霉逃了責難——
正自氣惱,卻見湯雲乘背後一個衣著素淨,面色憔悴蒼白的美婦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發妻湯氏。
林有道剛瞧見她,湯夫人便自兄長身後走出來,跪下泣道:“欽差大人,妾身自知夫君罪責難逃,不敢替他強詞狡辯,只是他如今就要被押送進京,妾身不知何時才能再與父君再見,懇請大人容妾身與夫君辭別。”
聞楚沉吟片刻,不曾阻攔。
湯夫人這才走上前來,停在林有道面前,她雙目含淚,面色憔悴蒼白,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因為丈夫落罪才這副模樣,縱然林有道早已對她沒甚情意,但畢竟夫妻多年,眼下受了許多天的苦,看見夫人這副神情,哪能半點不被觸動?
他自知這回被押入京,恐怕凶多吉少,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她相見,又見她一副憔悴形容來送自己,想起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不由得也真切的生出了幾分愧意,一時竟不敢去看湯夫人眼睛,澀聲道:”……夫人,是我對不住你。“
湯夫人卻搖了搖頭,道:“我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林有道聞言睜大了雙眼,道:“……什麽,當真?”
湯夫人點了點頭,又以帕拭了拭淚,道:“自然是真的。”
林有道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心中百感交集,湯夫人握住他被拷在枷板上的手,他才閉了閉目,道:“你好生保重身子,替我撫育這個孩兒,林家幾輩的家業,不能就這樣敗在我的手上,否則將來叫我死了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