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果然還是有些本事的。
幾個外頭請來的帳房先生,也都眾口一詞說帳目沒有錯漏之處,便是他們也瞧不出什麽不妥來。
若事情僅到此為止,那聞楚的確可以立刻起身去見林有道,再敦促一下他好好經營,莫負皇恩,早日補上虧空,然後返回江寧,把這幾日在杭州織造府乾的活如法炮製一遍,再便可以回京和潛華帝複命了。
但聞楚並沒有這麽離開——
林家掌管杭州織造局多年,手下無論是能進織造局帳房的、還是林府內宅帳房的,大多都是林氏自己人,或是親戚、或是家生的奴才。
這麽重要的活,林家不放心讓外人參與其中,也只有這些人,才能清楚織造局和林府的帳目,究竟有沒有貓膩——
聞楚心裡有了主意,把這事吩咐給了侍衛們去查。
青牛衛是虎賁五衛之首、天子第一近衛,戰力過人自不必說,查案辦差收集情報,更是輕車熟路的老本行了,隱聲匿跡查個幾個人,對他們來說當然不是難事,不過三兩日,便有了眉目——
織造局的帳房,大多是林有道兄弟二人的親信、林氏族中或遠或近的表堂親,和林家打斷骨頭連著筋。
另有幾個,雖非林氏血親,也是林家家生的奴仆,過得都極體面,比外頭尋常鄉紳還要闊綽些,也不可能輕易賣了林有道。
唯有一個名叫林炳的六十來歲老帳房,老伴早逝,兒子又是個賭鬼,十來年前氣死了媳婦,隻給林炳扔下個沒爹沒娘的小孫女,便不知所蹤了。
林炳帶著繈褓裡的小孫女,祖孫倆相依為命,好容易拉扯得小孫女長成了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誰知半年前,一時不慎,竟被拍花子的拐了去。
林炳托人遍尋杭州,也沒把小孫女找回來,大約是因為打擊過大,他一蹶不振,竟染了瘧疾,病的人事不知。
林家見這老頭子不頂事了,留著他沒什麽用,便把他從帳房裡打發了出去,又怕他身上病症過給了旁人,因此也不願留他繼續住在林府了,隻給打發到了城東一處破院子裡,說是給他治病,實際不過叫他自生自滅而已。
好在林炳心裡吊著口氣,始終記得要找回小孫女,他為人良善,幫過些年輕後生,因此有人記得他的好,時不時來看望他,林炳這才活到如今。
只是也不過苟延殘喘罷了,他的積蓄早被那偷偷摸回家來一趟的賭鬼兒子偷了個乾淨,哪裡還有錢治病?
也只能拖著。
聞楚命人給那老帳房請了大夫,又根據旁人口中小姑娘的模樣粗略畫了幅像,便叫兩人拿上畫像,到蘇州、揚州城裡各處煙花之地、教坊司所,去打聽小姑娘的下落——
青岩聽聞楚吩咐時,還和那兩個侍衛特意叮囑了哪幾家要仔細問、哪幾家粗略看個過堂就罷了,好像不是第一次在這些地方找人似的,很有點駕輕就熟的意味,不由得有些吃驚。
暗想這些年來聞楚幾乎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是上哪去得來的這些經驗?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和他關系曖昧敏感,還是不要多問什麽,平白生事端了。
若叫聞楚覺得他恃寵生驕,不過仗著個暖床的身份,也敢對主子的私事指手畫腳,那就不好了,何況他亦並無此意。
兩個侍衛得了提點,當日便騎快馬往揚州、蘇州去了,約莫過了六七日功夫,便帶著一個生的白白淨淨、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回來了。
這效率的確有些驚人,饒是青岩也嚇了一跳,心道別不是找錯了人吧?
……竟然這麽快就尋到了,這還不夠,竟還把人輕描淡寫、撿個瓜一般就給贖回來了。
兩個侍衛享受著謝掌事驚訝和讚歎的目光,臉上表現的很淡然,心裡卻暗爽——
可終於輪到他們,也在謝掌事面前出一回風頭了。
正恰好那邊大夫給老帳房看過幾日病,剛剛有了些起色,隨性便把小姑娘領了回去,讓祖孫倆得以重聚。
老帳房知道有好心人救了自己,卻不知道是誰,這日下床本想和那位大夫道謝,誰想卻聽見一聲脆生生的“爺爺”——
他心神巨震之下,轉過頭去一看,只見門邊站著自己瘦了一大圈的孫女。
小姑娘穿著顏色豔麗到有些不符合她這年紀的紅裙子,雖然開口叫了爺爺,目光卻有些呆滯。
林炳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蹣跚著走上前來,蹲下顫巍巍去扶她的肩膀,道:“翠兒?你回來了?你這些日子都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爺爺到處尋不見你,都快擔心死了!”
小姑娘看著爺爺,猶疑了一會,竟怯生生退了半步,忽然福身一拜。
這孫女打小一貫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最愛瘋玩,林家其他下人總和林炳說,他太慣著這個小孫女了,將她養成個無法無天的小辣椒,當心以後長大了嫁不出去,林炳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小孫女竟會露出這麽一副模樣來?
他顫著嘴唇道:“傻孩子,說什麽呢?你不認得了,我是你爺爺呀!”
“爺爺……”翠兒怔愣了片刻,似乎這才被身體的本能喚回了塵封幾個月的記憶,猶疑了一會,忽然兩步衝上前去撲進祖父懷裡,淚水奪眶而出,“爺爺……爺爺,有人打我,爺爺終於叫人接我回來了麽?爺爺再不要把我送出去了好不好,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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