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個醫官閑來無事,有兩個主動幫宴雲照顧小寶,把馬奶熱得燙燙的,又加了很多桂花蜂蜜,重新攤涼了喂給他喝,剩下一個見他霜打茄子似的進來,忙問:“怎麽了?莫非你觸怒了大將軍,被他責罰了?”
小寶埋頭喝了一大口奶,薄薄的上嘴唇黏了一大片泡泡,也似懂非懂的抬起頭,眨巴著大眼珠子看向宴雲。
“他自然沒事,你們莫要瞎擔心。你們看他還能自己走回來,屁股沒被馬鞭子打成四瓣,就知道他平安著呢!”
“話說屁股被打成四瓣,是上下四瓣,還是左右四瓣啊?”
宴雲懶得理他們瞎開玩笑,自顧自坐下,掏出一柄平常不怎麽用的小鏡子,照了照自己面孔。
其實連日勞累,睡得不好,哪怕擦去了乾泥,他臉色也憔悴的很,遠不如進將軍府後吃得飽睡的香,皮膚飽滿潤澤的那段時日皎潔秀麗。
但五官底子還在,橫看豎看不管怎麽看,他還是那個冒名頂替進將軍府,離別前還把威壓感十足的穆大將軍翻來覆去睡了一整宿的假新娘。
“我覺得是左右四瓣,主要那鞭子是自上而下抽的,自然抽成一條條的。”
宴雲聞言微微瑟縮,愁苦的摸了摸自己屁股,營帳外便進來了三個士兵,“李大夫,您這幾日隨侍大將軍,需搬去大將軍營帳居住,您自己收拾收拾需要帶去的東西,我們幫您一並抬過去。”
宴雲猶不死心,掙扎說:“大將軍需要喝的藥,我在這邊熬好了給他送過去就是了。我還帶著兒子隨軍,他年紀小,總愛哭鬧,搬去大將軍營帳多有不便,影響大將軍休息。”
萬沒想到同僚竟有這等際遇,其他醫官也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幫宴雲說話。
“是啊,營帳都相隔不遠,就不用搬來搬去這麽麻煩了。”
幾人都很明白,伴君如伴虎,和統領幾十萬大軍的大將軍住在一起,稍微不注意些,恐怕還沒等到封官進爵,就先被軍法處置了。
三個士兵也不反駁他們,隻說:“若有什麽,李大夫您直接和大將軍說,我們只是領命行事,幫李大夫搬家罷了。”
沒奈何,醫官們只能依依送別小寶和宴雲,順手在宴雲懷裡塞了不少金瘡藥、棒槌藥膏,殷殷囑咐他,只要挨板子趕緊擦上,傷口好的快些。
*
穆長灃所居住的營帳,原來在他日常處理公務的營帳旁邊,佔地不大,內裡只有一床一幾,從地到床灑掃得異常乾淨,纖塵不染。
而他給頂替王逢恩的醫官“李惟明”安置的住處,則是緊挨著他營帳的另一個小小軍帳。
不必如在將軍府時一樣,和穆長灃同床共枕、共處一室,宴雲稍微松了一口氣,心口卻又莫名堵得難受。
這邊的營帳地面經過處理,鋪上了乾草和地毯,供大人睡覺的床邊還有一把小小的木床,宴雲將小寶安頓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一大早便蹲在紅泥爐邊生火煎藥。
穆長灃得的並非大病,尋常人多熬兩宿也容易著急上火,因此,宴雲只需用藥鋪乾活時背誦下來的固定方子便可從容應對。
他正忙著,肩頭突被人打了一下,原來是閑不住的王逢恩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宴雲莫名覺得那根雕工不錯、木質油潤的手杖有些眼熟,想了一想,才憶起那正是穆長灃不良於行時不離手的拐杖。
在將軍府時,宴雲覺得穆長灃訓練王逢恩特別的嚴苛,王逢恩每回結束訓練都倒地不起,看著莫名可憐。
如今回想,宴雲略略理解了穆長灃的做法。
演武場上不把人操練的死去活來,等到真刀真槍的戰場上死了,沒人能讓他活過來。
“李大夫,今天我的藥呢?”王逢恩一面說著,一面掀起褲腳,露出消腫一些的腳踝。
宴雲將小火爐的進風口關小,起身拍拍灰,從袖中取出藥膏來,蹲下身就要給王逢恩換藥。
王逢恩很是納罕的看著轉過身來的宴雲,昨兒他的臉上全是泥汙,今天總算洗乾淨了,卻用巾帕遮住大半張臉,只剩下雙靈動有神的杏眼。
將真面目遮遮掩掩的不願見人,必有蹊蹺。
當宴雲湊近,王逢恩想也不想伸出手去抓他的蒙面巾。
他動作突然,宴雲一時沒料到,隻呆呆看著伸過來的大黑手。
其實,哪怕宴雲摘下蒙面巾,王逢恩也未必認得出他。
不怪王逢恩眼拙,從酒樓蒙將軍夫人出手幫忙,再到他和師弟有幸住進將軍府菱花院,將軍夫人常來院裡和師弟閑聊,王逢恩待顏少夫人不敢有絲毫怠慢,總是笑著迎進送出。
其實他從不敢正眼去瞧顏少夫人,目光對上時焦點都是虛的。
對方是出身高貴的有夫之婦,她能不拘小節禮遇戲子,王逢恩卻不敢有絲毫冒犯,哪怕只是目光上的。
說白了,師弟柳如眉戲台上多是乾旦戲碼,他內心有幾分當自己是女子,和顏少夫人的交往沒那麽多顧忌。
王逢恩卻處處謹慎小心,到如今腦海裡的顏少夫人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個站在霧裡的高挑苗條的美人。
王逢恩的手即將碰到宴雲的面龐,卻被另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往上一格,兩人都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原來是匆匆披上外袍,烏漆長發披在肩上的穆長灃。
穆長灃面沉如水,閃電般擋開王逢恩的手,又極迅捷的從宴雲手中拿過藥罐子,拋給王逢恩說:“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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