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像沒那麽疼了!”
穆長灃和傳令兵吩咐完,那身手矯健的傳令兵匆匆掀帳離去,他的目光這才轉向鬼哭狼嚎的王逢恩,和握著王逢恩腳踝的青年。
他側著頭,臉上淤泥乾結成塊,撲簌簌的往下落,露出倔強挺峭的鼻梁。
臉上的髒汙,愈發襯托出握著王逢恩腳踝的那隻手纖白修長,指尖淡淡粉紅,如落綴著幾瓣桃花。
覺察到穆長灃迫近的身影,青年慌亂的起身,將木頭醫箱抱在胸前,埋下頭沉聲說:“大將軍,這位兵爺的腳踝受了傷,小人已經將傷患處包好了。雖不是大傷,但傷筋動骨後也需幾天靜養。小的這就告退了。”
宴雲心知穆長灃頗有幾分潔癖,很厭憎醃臢地界,他踏足的一半營帳鋪了一層薄薄的織金毯子,這絕非窮奢極欲喜歡享受,而是穆長灃受不了半乾不濕的泥巴地。
想必對沾滿泥濘的自己的臉,穆長灃也不屑多看一眼。
“且慢。”
穆長灃看一眼王逢恩,搖了搖頭。他是一到軍營便格外挑剔冷酷的性子,今日難得不想責罵王逢恩。
主要是王逢恩摔倒時還高高舉起穆長灃的洗臉盆,那水撒了他一頭一身,讓聞聲過去查看情況的穆長灃哭笑不得。
也很懷疑起文武生的戰鬥力來。
“稟報大將軍,這位醫官醫術高明,我好多了。”王逢恩扎掙著單腳直立,雖被宴雲逗了會兒,還是老老實實的承認宴雲的醫術不錯。
“是麽?”穆長灃似有若無的看了宴雲一眼,又踱步回到屏風後,淡聲說:“我這幾日略感不適,你給我也一並看看。”
宴雲半條腿都站在帳外了,沒奈何還是慢慢挪了回去,走向屏風後的每一步路都異常艱難,好似綻放著金紅薔薇的地毯上插滿了尖刀似的。
穆長灃應該真沒察覺出他的真實身份,一直垂著眼,沒正眼看過自己。
見宴雲遲遲不動,他伸出右手,放在案上,左手仍在翻閱戰報和堪輿圖。
“怎麽?不用把脈便能看出我的病症?”
宴雲忙伸出雙手,須臾又收回,在褲子上來回蹭了好幾下,直把手擦得發紅,指尖更是滴血一樣。
穆長灃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那隻伸過來的手。
當那手觸及他的脈搏一刻,卻像是雷公電母點了點那手似的,滿臉泥汙的青年整個身體都顫了纏。
穆長灃再次垂下眼,一言不發。
宴雲絕望的看見,自己靈識中的綠樹陡然枝葉勃發,似撲向烈火的飛蛾,整個樹歡愉的投入了穆長灃的臂彎裡,須臾,那綠葉間竟綻放了一朵胖嘟嘟的小花。
宴雲用力閉了閉眼,那幻象才遽然消失。
“大將軍,您脈弦數,眼尾和舌苔發紅,應是肝氣鬱結,才會胸肋隱隱作痛,休息不佳,夜間常醒。我給您配一劑藥,您先吃上三天,一日三服,應能緩解病症。”不、不會是被人霸王硬上弓,就一次而已,便肝氣鬱結,氣壞了吧?
穆長灃“嗯”一聲,眉眼也不抬,漫不經心的說:“診的不錯,你來煎藥?”
宴雲不明白穆長灃為何這麽問,猶豫片刻,還是用力點點頭,落下更多乾泥粉,“自然是小人負責。”
穆長灃以手支頤,小臂上的青筋微微浮凸,好看的讓人流連忘返。
“你叫什麽名字?”
宴雲鼓了鼓腮幫子,說:“回稟大將軍,小人姓李名惟明。”
不知是否錯覺,宴雲埋著頭,隻覺穆長灃久久不語,冷酷的審視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梭巡。
如等斷頭台的鍘刀落下一般,良久,穆長灃說:“我的隨侍蠢的摔傷了腿,這幾日並不能讓這蠢材繼續服侍。既然你需給我煎三頓藥,就換你到我軍帳裡來,暫代我的隨侍吧。”
什麽!?
宴雲拗起脖子,剛想找理由推掉,便見幾個衣裳褪到腰間、露出滿身彪悍肌肉的大漢一手拎著長鞭,一手拖著血淋淋、□□不止的受刑人進來。
“大將軍,九十軍鞭已經執行完畢!”
穆長灃看一眼躺倒在地的三人血肉模糊的後背腰臀,便知行刑人半點不敢留情。
“張榜告訴整個京畿,他們因怠慢軍務受到重罰,永不得再被本朝任何一個軍營錄用。既然是軍中首次犯錯,我便網開一面、小懲大誡,饒他們三人性命。”
“今後若有再犯者,所有懲罰加倍。”
“同一軍帳者,連坐。”
“是!”大漢們肅然拖著受刑人下去了,張榜前先拖著他們在軍營裡示眾一圈。
等人走遠了,哀哭□□聲也遠了,穆長灃不為所動的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
宴雲一雙杏眼瞪得滾圓,像隻被踩著尾巴的貓兒。
“你剛才有話對我說?”
“沒,沒有!”宴雲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忙不迭說:“小的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暫時伺候大將軍左右,小人一定盡心竭力,好好照顧大將軍的病情,讓大將軍健健康康,茁壯生長!”
他只有一個小希望,希望穆長灃能聽清楚了,他自己這一長串話,有一個重音——“暫時”。
遠離男色保平安,主要是這男色,太凶了。
第五十三章
回了醫官們住的營帳裡頭,宴雲想不歎氣,卻止不住的長籲短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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