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靖臣不明所以,指著隔壁緊閉的門扉,低聲說:“我去見一見他,便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宴雲,你攔著我做什麽?”
顏靖臣若沒看錯的話,穆長灃冷峻而缺乏表情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不悅。
“顏靖臣,你既說過和宴雲不過一面之緣,為何見一見他便能認出他的身份?驚鴻一瞥,你至今不忘麽?”
顏靖臣整個人都懵了。
不會吧?
穆長灃不會是真吃他的醋吧?他都說了多少次,自己怎麽可能喜歡上一個男人!?
“那你盯了這幾日,盯出結果了嗎?”顏靖臣沒好氣的反駁。
穆長灃沉默不語。
若說前幾日只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昨天隔壁鄰居將臉側了過來,還說了好幾句話。
和妻子同床共枕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穆長灃不可能認不出那熟悉的人,他沒想到兜兜轉轉尋了千裡路,驀然回首,那人就在他的觸手可及之處。
雪白的臉,就像留至炎夏的春雪,幻夢一樣的不真實。
仿佛他伸出手去觸碰,便會化為雨露水滴,消失不見。
這或許便是人們口中常說的,近鄉情怯吧。
*
離開穆長灃的居所,顏靖臣仍是哭笑不得。
他沒想到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年輕將軍,竟對男兒身的替嫁新娘子宴雲動了真情。
動了真情就算了,他還由愛生憂、由愛生怖,冷傲的眼底滿是惴惴不安,開口問自己:
“宴雲他……嫁過來是趕鴨子上架,如今有機會回歸正途,又何必繼續偽裝婦人,屈居人下?”
顏靖臣暗忖,穆長灃和顏家雖私下達成了合作,但當年穆老將軍的死有著謎團重重,那樣健壯的中年男人,身子骨說垮就垮,突然嘔血而亡,也不知到底有什麽內情。
穆老將軍死後,父親顏儉一度徹夜難眠,在書房消磨到天明,將地上的方磚都磨花了兩塊。
他還曾無意瞧見父親準備了紙錢,於無人處祭拜穆老將軍。
若和父親有關,顏家手頭的籌碼未免太少了些。
宴雲,或許能幫上大忙。
*
繼楚嫣、楚婉兩姐妹找到了繡活兒,每隔一日便去繡莊拿針線活計回來做,掙了足以支持他們四人日常吃用的銀子後,宴雲終於運氣好轉,也覓到一份不錯的差事。
是在寶盛堂藥鋪做夥計兼學徒,一月雖只有三兩銀子,卻允許宴雲帶上小寶一同去藥鋪,藥鋪老板還允諾,鋪子裡的醫書都可以給他看,有什麽不懂的,坐堂老大夫都能教他。
每日大清早,宴雲背著小寶跑進藥鋪,喂孩子喝完溫度剛剛好的牛乳之後,坐堂大夫便不緊不慢的走進來。
老大夫很健談,見宴雲容貌清秀、做事爽利,擦桌子擦地總不忘把他的桌椅也擦一把,沏茶喝時會先端一杯給自己,更是打開了話匣子。
他不但將藥鋪裡各色藥材的名稱、功效講解的清清楚楚,還特別喜歡追憶往事,回憶當年做隨軍大夫時遇到過的無數危險。
宴雲於一旁聽的津津有味,往往要等有客人進門抓藥,老大夫才會止住話頭。
常年光顧的老病號還笑話老大夫:“胡老,聽說你的名字還在官府冊集裡,要是打起仗來,你這一把老骨頭還能進軍隊,跟著夜行三百裡嗎?”
老大夫忙啐一口唾沫,說:“如今太平盛世,國泰民安,咱們都能安居樂業,哪兒來的戰事?”
老病號將常年抓藥的方子遞給宴雲,繼續開玩笑:“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沒聽說鎮守西寧的穆小將軍來京城了嗎?”
聽見穆長灃的名字,宴雲渾身陡然一顫,幸而藥鋪只有他們四人,小寶四仰八叉的躺在矮幾上睡覺,不知多香。
“穆家軍這種邊關守軍,常見的隻認將不認君,聽說穆小將軍連降三級,如今正不服氣呢,他若反了,朝廷不得大費周章平息叛亂?”
宴雲險些沒攥住手裡頭的秤,老病號無心瞥他一眼,越說越起勁。
“照我說,朝廷還真不一定鎮得住穆小將軍。說不定過一陣子,整個的改朝換……”
老大夫板著臉,將桌子用力一拍。
小寶趕路千裡、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嬰兒了,仍舊紋絲未動。
老病號嚇得一哆嗦,老大夫說:“你可真敢胡謅,一點也不怕誅九族、千刀萬剮、身首異處啊?”
宴雲定定心神,將藥抓齊裝好,雙手送給老病號,沒等他邁步呢,便笑吟吟說:“謝謝您照顧小店生意,小心腳下,慢走啊您!”
很快日影移動,到了晌午。
老大夫按照往常習慣,溜達回離藥鋪不遠的家裡,吃完午飯還要睡上一覺,起碼申時才回來。
宴雲守著鋪子打盹,頭正一點一點的往下滑,快要撲到桌上時,他聽見有人敲門。
抬頭一看,是個戴著冪籬遮面的年輕男子。
進了藥鋪他仍沒摘下遮面,隻姿態優雅的坐到宴雲面前,抬起右臂,說:“勞駕小大夫看看,我前幾日受了傷,傷勢始終沒好,今日手也抬不起來。”
宴雲哪兒懂古代醫理啊,他不過是個異能樹偷懶休息、療愈技能有等於沒有的普通人罷了。
但申時遠沒到,老大夫一時回不來,宴雲隻好趕鴨子上架,先把年輕男人的右臂衣袖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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