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逢恩喂他喝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藥,又剝開一顆糖漬梅子,柳如眉就著他的手吃下梅子,兩人舉止親昵,果然是頂要好的一對情侶。
宴雲出神看著他倆,王逢恩又端起一個小木頭匣子,裡頭盛的似是外傷藥膏,另一手去解柳如眉額間紗布,卻被柳如眉躲開了。
“師弟,這藥大夫說了,每日早中晚敷三次,祛疤生肌,效果奇佳。我手放輕一些給你擦,不疼的。”
“不用了,疤痕就留著吧。”柳如眉淡淡說。
王逢恩大驚:“為何?你從小就愛漂亮,懷裡揣著柄菱花鏡,一天恨不得掏出來照二三十次。額頭上留疤可怎麽得了?你不怕破相了嗎?”
宴雲記得柳如眉昏迷時血肉模糊的樣子,他那日尋死絕非作偽,用力極猛,白玉似的額上撞破了拳頭大的一塊,若是留下傷疤,劉海也未必能擋住,確實是會破相的。
柳如眉把藥匣子推開,臉往另一側扭,說:“我如今就想破了相才好,與其相貌姣好被人覬覦,倒不如生的醜些,可以和你……長長久久。”
說著,他突板起臉,惡狠狠的望向王逢恩,“你幹嘛那麽在意我破不破相?難道我變醜了你就變心了,不愛我了嗎!?”
王逢恩生的一張輕佻俊美的白皙薄面,仿佛天生多情善變,但宴雲卻看出來他面對柳如眉時從骨子裡透出來憨厚老實,真實性格和外貌是截然相反的。
柳如眉一生氣,他就慌得不輕,抓耳撓腮的著急起來,結結巴巴說:“我、我是怕你照鏡子心裡難受……”
柳如眉挑起一雙柳葉細眉,欣賞一會他的窘迫,才轉怒為喜,從懷中掏出那柄他珍惜的菱花鏡,重重朝地上一摔,從西域販運過來的琉璃鏡面頓時四分五裂,碎片險些飛出屋去。
“你這又是何苦……哎,恩人來了!”
鬧別扭的小兩口這才看見宴雲站在門口,王逢恩慌忙起身,迎他進屋後,又搬了張玫瑰圈椅過來,恭敬請宴雲坐下。
柳如眉掙扎著想起身下拜,給恩人叩首謝恩,只是他腳一落地便是一陣眩暈,宴雲忙扶住他,把他按了回去。
“我不喜歡講這些虛禮。”
又問,“你身上好些了嗎?”
柳如眉和王逢恩對視一眼,王逢恩會意,一撩袍子,筆直的朝宴雲跪下,迅捷絕倫的連磕了六個結結實實的響頭,把他自己和柳如眉的謝意一並磕過。
“顏少夫人,我和師弟從小一塊長大,相依為命,他就是我的命根子。那日我去籌錢,回去的遲了,一進門戲班子的其他人告訴我,我師弟已經被帶走了,我真是心急如焚……”
“他若出了事,我定然也活不下去。顏少夫人,你救了我們二人性命,他日若用的上我們倆,哪怕肝腦塗地,也定要報答少夫人的恩情!”
宴雲擺擺手,說:“我不需要你們報答,你們只要好好的就行,我看著……真有些羨慕你們……”
最後一句他說的很輕,但柳如眉和王逢恩依舊聽見了,他倆又迷惑的對望一眼,王逢恩憨憨的說:“顏少夫人,您有觀音菩薩般的好相貌,大將軍偉岸英俊,是當世的大英雄,那日酒肆裡,他也很重視疼惜少夫人,您沒必要羨慕我和我師弟。”
“我倆今生認定彼此,但卻沒法子和將軍、夫人一樣,行三書六禮光明正大的拜堂成親啊!”
柳如眉察言觀色向來遠勝過憨憨師哥,他坐在貴妃榻上,一手狠扯王逢恩的袖子,王逢恩迷惑的問:“你扯我做什麽?”
柳如眉做了個“閉嘴”的手勢,笑著對宴雲說:“很多事兒和腳上穿鞋子一樣,舒服不舒服真是自己才知道。少夫人,容我僭越的說一句,可鞋是死的,人是活的,您不舒服了,有很多法子能慢慢調試著,讓自己舒服起來呢。”
柳如眉是覺得“顏少夫人”身為年少貌美的貴婦,卻不介意親手攙扶自己一個戲子。
進將軍府唱戲時和戲台子隔得遠,大將軍身前有屏障,那日酒肆大將軍到時他又暈厥過去,柳如眉並沒親眼看見過穆長灃。
但他聽師哥說,大將軍相貌英俊,器宇軒昂,世間罕有,那麽美人英雄很相配,“顏少夫人”眉宇間鬱鬱不歡,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事兒不和諧!
宴雲沒太聽懂柳如眉的機鋒,隻含混“嗯”一聲,卻見柳如眉指揮王逢恩翻開剛搬運進將軍府的箱籠,翻出一大摞書籍冊子。
“哎,這些不行。”
“都是男人之間的。少夫人用不上……”
“這個、這個行!”
宴雲迷惑的湊過去,柳如眉神秘兮兮的把折成一疊只有巴掌大的畫冊子塞進宴雲手中。
“後頭一半您用不著,前頭您看看就成,有時候多翻些花樣子,說不準更好……”
宴雲頓時臉上一紅,那畫冊已經籠進袖裡,他驚鴻一瞥,看見畫得是亭台樓閣裡一個個赤條條的小人。
柳如眉又嘀嘀咕咕在宴雲耳邊說了些話,宴雲也沒留意在菱花院耽擱了多久,突聽見門口傳來何管家的聲音。
“夫人,大將軍命我來問您,什麽時候回去。”
宴雲像被抓住傳小紙條的小學生,忙滿臉通紅的走回何管家身邊,乖乖的和他一起出去。
穆長灃拄著拐杖,靠在不遠處的榕樹下,盯著白皙俊美、風流多情的王逢恩送宴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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